揽月轩内,月微尘的“病”似乎因林太医的方子而有了些微起色。晨起呕逆不再那般剧烈,偶尔能在小满的悉心照料下,勉强用些清粥小菜。他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只是静坐调息,或是倚在窗边,目光看似落在院中凋零的草木上,实则心神早已飞向宫墙之外,反复推演着那危机四伏的逃离计划。
小满按照他的吩咐,如同勤恳的松鼠,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积攒着所需的物资。几块耐存放的胡饼,一些用油纸包好的肉脯,两套浆洗得发白、毫不显眼的宫人服饰,被她分别藏在衣柜深处和废弃的箱笼夹层里。每一次成功的藏匿,都让她的心悬得更高,却又因能帮到公子而滋生出一股孤勇。
月微尘则利用每一次林太医前来“请脉”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套取着信息。他状似无意地问起近日宫中守卫是否有变动,或是某些宫门是否因修缮而管理松懈。林太医如今对他畏如蛇蝎,有问必答,只求能保住性命,倒是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细节。
然而,就在月微尘于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时,另一张毒网,也正悄无声息地向他罩来。
毓秀宫内,苏玉棠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硕大的东珠。那日流觞亭,月微尘精准避开诸多饮食的举动,以及他离去时那掩饰不住的虚弱与仓皇,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里,日夜刺痛,让她寝食难安。
她绝不相信那仅仅是“旧伤未愈”。那更像是一种……禁忌的保护。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兴奋战栗的猜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翠缕,”她懒懒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冰冷的锐利,“太医院那边,近日是谁在负责揽月轩的脉案?”
“回娘娘,是林院判。”翠缕连忙回道,“不过,奴婢打听到,林院判这几日似乎心神不宁,从揽月轩回来时,脸色总是不太好。”
“哦?”苏玉棠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林太医是太医院老人,向来沉稳,何事能让他如此失态?“去,想办法把张院使给本宫请来。”
张院使是太医院首席,医术精湛,却有个嗜赌的毛病,在外欠了不少赌债,早已被苏玉棠的父亲——苏丞相暗中拿捏住,成了毓秀宫在太医院的眼线。
片刻后,张院使便被悄悄引到了毓秀宫偏殿。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此刻却带着几分谄媚与不安,躬身行礼:“不知贵妃娘娘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苏玉棠挥退了左右,只留翠缕一人在旁。她并未让张院使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道:“张院使,本宫近日听闻,揽月轩那位月公子,身子似乎一直不见大好,林院判往来频繁,却未见什么起色。你可知……其中缘由啊?”
张院使心头一凛,额头渗出细汗。他确实留意到林太医近期的异常,也隐约听闻揽月轩那位脉象似乎有些“古怪”,但林太医口风极紧,从不与人讨论,他也不敢多问。
“回娘娘,微臣……微臣不知。林院判负责月公子脉案,并未与微臣等多做交流。”
苏玉棠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珠“啪”地一声按在茶几上:“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她站起身,走到张院使面前,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张院使,你在外头欠的那些债……本宫的父亲,可是帮你垫了不少。你说,若是陛下知道,太医院首席竟是个赌债缠身之人,你这院使之位,还坐得稳吗?”
张院使吓得浑身一抖,噗通跪倒在地:“娘娘明鉴!娘娘饶命!微臣……微臣确实不知详情啊!只……只是觉得林院判行为有些蹊跷,似乎……似乎在用药上格外谨慎,多是些固本培元、止呕安神之药,与寻常旧伤调理,略有不同……”
“固本培元?止呕安神?”苏玉棠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疑光越来越盛。这分明是……她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愈发清晰。她需要确凿的证据!
“张院使,”她弯下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本宫要你,想办法弄清楚,林太医到底诊出了什么!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甚至……偷看他的脉案!本宫都要知道真相!”
张院使面无人色,偷看同僚脉案已是太医院大忌,更何况涉及揽月轩那位身份特殊、如今又被陛下猜忌的主儿!这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娘娘,这……这……”他嘴唇哆嗦,想要求饶。
苏玉棠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事成之后,你欠下的所有赌债,一笔勾销。另外,本宫再赏你黄金百两,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她顿了顿,声音转冷,“若是不成……后果,你应该清楚。”
威逼与利诱,如同两把钳子,死死夹住了张院使。他瘫软在地,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在巨大的恐惧和诱惑面前,他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微臣……微臣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到。”苏玉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去吧,本宫等你的消息。”
张院使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
苏玉棠看着他离去,美艳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冰冷而残酷的笑容。月微尘,无论你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本宫都要将它挖出来,公之于众!到那时,看陛下还会不会对你留有半分情意!
毒蔓已然滋生,正沿着阴暗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向着揽月轩蔓延。月微尘尚不知,他竭力想要隐藏的惊天之秘,即将暴露在最危险的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