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号”沿着古老的运河一路南下,将北方的严寒与肃杀远远抛在身后。
越往南,空气愈发湿润,两岸的景色也逐渐染上些许即使在冬日也未曾完全褪去的绿意。然而,船舱内的气氛却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轻松分毫。
月微尘靠在狭小舱室的软垫上,脸色是一种长期失血和精力耗竭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自从那日服用“龟息丹”强行渡过关卡后,他的身体便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垮了下来。
“焚心诀”反噬带来的经脉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锁魂针”的余威更是让内力运转滞涩难行,如同在淤泥中跋涉。
更让他心焦如焚的是腹中的情况。假死状态虽短暂,但那极致的冰寒与生机断绝的假象,显然对腹中脆弱的小生命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连日来的船只颠簸,更是雪上加霜。
起初只是隐隐的、间断的抽痛,他尚能凭借意志力强行忍耐。但近两日,那疼痛变得频繁而清晰,伴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下坠的沉重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受控制地想要脱离他的身体。
“公子,喝点参汤吧,吊吊精神。” 小满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色。她看着月微尘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那只始终紧紧按在小腹上、指节泛白的手,心都揪紧了。
月微尘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他此刻毫无胃口,甚至连吞咽的动作都觉得费力。
船舱的每一次轻微晃动,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和脆弱的身躯上,加剧着那令人恐惧的坠痛。
“教主,” 影煞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他的脸色同样凝重,压低了声音,“我们已进入淮安地界,再过两日便可抵达苏州。
只是……沿途盘查似乎比预想的要频繁一些,虽然都应付过去了,但……”
他的话未说完,但月微尘明白其中的含义。褚烨……他果然没有放弃。那张搜寻的大网,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撒得更开,更密。
就在这时,船身似乎为了避让对面来的船只,猛地一个偏转摇晃!
“呃啊——!” 月微尘猝不及防,腹中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公子!”
“教主!”
小满和影煞同时惊呼出声。
月微尘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让更痛苦的声音逸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正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感觉……与他记忆中雨中罚跪后险些小产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恐慌,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孩子!
他的孩子!
“小满……快……安胎药……” 他声音颤抖,气息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小满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翻找随身携带的药囊。
那是林太医之前开的方子,离宫前他们想方设法备足了药材。
影煞立刻上前,运起内力,手掌隔着衣物轻轻贴在月微尘的后心,试图输送一些温和的内息帮他稳定情况,却又不敢用力过猛,生怕加剧他经脉的伤势。
舱内一片忙乱。药罐被迅速架起,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月微尘蜷缩在榻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他只能凭借本能,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丹田与小腹,如同守护着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盏微弱的烛火,拼死维系着那一点血脉的联系。
怀中的阴鱼佩,在此刻变得异常灼热,那温度甚至透过层层衣物熨烫着他的皮肤,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悸动,仿佛也在为他腹中的危机而震颤。
药终于煎好,小满小心翼翼地扶起月微尘,将滚烫的药汁一点点喂他服下。
影煞的内息也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输入,试图抚平他体内狂乱的气息。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影煞的内息支撑,又或许是那求生的意志太过强烈,那阵凶猛的剧痛和流失感,在持续了将近一炷香后,终于缓缓平息下来,转为一种深沉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和虚弱。
月微尘瘫软在榻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闭着眼,感受着腹中那依旧存在、却明显微弱了许多的胎动,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恐惧。
这一次,他勉强保住了。
那下一次呢?
在这颠簸的船上,缺医少药,后有追兵,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这个孩子……又能支撑多久?
“教主,您好生歇息,属下去外面守着。” 影煞见他情况稍稳,沉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必须尽快抵达安全的据点,否则……
影煞退出舱室,轻轻带上门。小满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用温热的布巾不断擦拭月微尘额头颈间的冷汗。
月微尘疲惫地合上眼,意识沉浮。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怀中那枚阴佩的灼热,并未随着危机的暂时解除而消退,反而像是与远方某种存在产生了更深的、令他不安的共鸣。
而此刻,运河之上,一艘看似普通的客船,正不远不近地,悄然跟随着“安平号”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