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重新出现人前后,营中的流言风声平复些许。
而在裴执聿琢磨出之后该用什么法子对她“小惩大诫”前,有桩记挂已久的事情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这天,巡城的兵卒捉拿了一个行踪鬼祟的北燕商人。
大齐与北燕虽然存在敌对,但眼下处于休战和约中,加上边地一向存在些默许的商路往来,不少齐人和北燕人会进入各自地界进行交易。
只要不太过分,官府的态度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别走到明面上来即可。
这北燕商贩已经被盯上多日。
寻常商人多有固定的进货源头或是贩售地点,此人却行踪不定,且时常出没于药房等地,分外可疑。
裴执聿和姜朝夫妇得到消息赶来时,那名商人正被严加审讯着。
裴执聿垂眸,不动声色避开地上血污,浅色衣袍未染尘埃,直接走到了近前。
负责刑讯的兵卒见长官到来,纷纷停了动作行礼。其中领头的似乎想要禀报一下消息,但看看姜朝夫妇,又看看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裴执聿,一时不知道该向哪边说好。索性朝着两边中间的方向,垂首简短叙述过。
这商人定是藏了什么秘密的,因他们一番用刑之后,此人依旧没开口。如此能耐力,显然不是常人。所行……也定非常事。
刑讯兵士有些头疼又谨慎道:“或许还得……再耗些功夫。”
姜朝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到边上去候着,眼神看向立在一旁观察得认真的裴执聿:
“世子有何意见?”
裴执聿的目光淡然又冰冷地扫视过刑架上的人,仿佛估量了什么,随后缓声:
“我来吧,能快些。”
候在一旁的兵士们有些惊疑不定地抬眸看了看。
无他,实在是这血腥昏暗的场面,同现在这位立在当中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世子,太不相衬了。
而先前所见,也都是他比武时英姿,或是演兵时的运筹帷幄……总之,和这阴私的刑讯之事,怎么都搭不上边。
适才开口过的人大着胆子道:“世子,这种脏活……还是让小的们来做吧。”
姜朝却似是想起什么,摆摆手让他们宽心,与裴执聿笑道:
“那就辛苦了。”
裴执聿轻轻点头,旋即往一侧长案走去,挑拣起上头摆放的诸多刑具。
宋清言看着那道慢条斯理的背影,眸中也有些许狐疑。
他常留边地,虽听闻过关于长安的皇城司消息,但毕竟只是传闻,并非亲眼目睹。
何况自相见以来,裴执聿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模样……令人全然无法想到什么阴暗之事。
不止他,不少大营中人都觉得,或许曾经身为皇城司指挥使的世子,负责些统领调度之类,并不需要当真参与其中。
不过这点印象,很快就随接下来的审讯过程颠覆了。
裴执聿倒是始终没什么波澜,甚至一直噙着抹淡然笑意,漫不经心地仿佛在打造什么艺术品。反将旁观的几人看得脸色复杂,饶是见惯沙场无情的宋清言也默默垂了眼,一侧的姜朝则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
适才还嘴硬无比的北燕商人,在又一次被泼醒后终于撑不住。他浑身仿佛被血浇过似的,浸透了原本的衣衫,开口的声音也极其嘶哑痛苦:
“我…我说……!我都说!”
裴执聿捻着银针的手微顿,悬停在了他不停震颤的眼皮上方,似笑非笑地盯了片刻,直到那双眼中的崩溃恐惧近乎凝成实质,才略显遗憾地收手。
“早如此多好,取笔墨来。”
一旁已经看得呆住的兵士们一怔,才被这句话唤回心神,手忙脚乱地去取笔墨记录。
裴执聿退到一旁,随手丢开银针,便去清洗本来就没沾一滴血的手。
宋清言抬抬眼,在触及那名面目全非的商人时,又飞快收回目光,小声同姜朝道:
“夫人,你是不是早知道……”
姜朝模糊不清地用鼻音哼了一声,留心听着那商人模糊不清的供述,看向裴执聿的目光却也多了几分探究。
她笃定裴执聿会有些手段,是因她身为姜岁的二姐,对小妹的性格熟悉不已。
能让小妹如此亲密相处的,多半也不会是寻常人。
而今日所见,也的确证明了此非常人。只是……好像比小妹还要“非常”一点。
姜朝有些复杂地摁了摁眉心,便上前去检查已经记录后的供述。
裴执聿似乎浑不在意此时已经变得有些古怪的氛围,清理完后便如常踱步回来,先前刑讯时的阴鸷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寻常温和的模样:
“如何?”
兵士们默然往边上挪了挪。
姜朝顿一顿,接受得倒还算快,将那几张纸递了过去:
“与我们先前猜测差不多。”
据其所供,他收取了北燕某位神秘大人物支付的报酬,替他偷偷往齐境卖出这些药物,且越多越好。他曾往来齐境经商数次,对城中各处熟悉不已,虽然这要求看着有些危险,但报酬实在丰厚,就答应了下来。
若非查得严,此人还真不一定会被注意到。
但关于那大人物的消息,也的确问不出什么。他只知道,这药定期会有神秘人直接送到他的住处。
裴执聿瞧过后,同姜朝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定期?那下一批货,何时会送到?”
商人有气无力回道:“下…下月……”
姜朝思量片刻,说道:
“将他带下去,好生医治。下月之前,令他尽量恢复个大概。”
届时再将人放回,也好顺势继续查查,背后之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