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暑气渐盛,长安的天也慢慢热了起来。
这股子燥热,令诸多人心也不定。
眼下不止后宫,前朝也感受到了些许风声。
因帝王广寻方士的动作,已慢慢遮掩不住了。
不止如此,老皇帝在朝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强势,大有要收权的意思。但朝中已经如此运转已久,老皇帝要施令,下头人却一个个卡着,君臣矛盾愈甚,这时候,老皇帝倒是想起了自己冷落了数日的皇城司。
在皇城司的监牢里又多了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后,老皇帝推行政令倒是顺畅不少,但他心中却依旧不怎么痛快。
朝会之时,老皇帝高坐龙椅,冕旒垂落面前,遮掩了本就难辨情绪的苍老面容。
大臣们在下方叙说着今岁春耕情况,以及各地可能有的旱情与应对之策,他一面听着,视线却轻轻落向一侧站着的裴执聿。
而今,他的身子既精神,又疲惫。
每每服用过仙丹后,他便是精神的,那种精力……像是回到壮年之时;一旦药效过去,就会感到潮水般的疲惫。
他何尝不清楚丹药在消耗他,但现在,他已经不可能离开这些东西。
那种重回壮年的感觉,那种四肢有力、可以四处走动的感觉……只要试过一次,就再不可能割舍。
他已经无法忍受和从前一样,整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日子。
可他现在有精神应对朝堂,朝堂上的人……却各个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和从前那样,只听他的。
倒是靠着皇城司,还能再回到一点从前的光景。然而……老皇帝心中不快,觉得朝臣们比起畏惧他,倒更畏惧皇城司些。
丽妃先前的“将才”之言,便又蹿了出来。
他看着裴执聿,不由想:的确……这指挥使的位子,竟是自己疏忽了。
这么久,都没换过人。
这么一支队伍捏在手里,其若真有将才……岂不是要反了天去?
老皇帝轻叩着龙椅扶手,在众臣讨论的声音中,决定了一事。
他要收回皇城司。
此种精锐,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最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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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时,圣驾启程往钟山避暑。途中遇刺客惊驾,虽无人受伤,然龙颜大怒,当场斥裴执聿办事不利,撤去了皇城司指挥使的官衔,令其回府中闭门思过。
名为思过,可禁军却暗暗包围了侯府,不允任何人来探望。
众人惶惶意识到,当真变天了。
只可惜朝中要臣都跟着圣驾在避暑山庄,不能及时传信回长安。想对裴执聿落井下石或是施以援手的,一时都还做不了什么。
但也确实有很多人幸灾乐祸,等着瞧这位往昔风头无量的小世子,能倒霉到什么地步。
只是和他们料想得不同,被软禁在府中的裴执聿,其实并没有多么焦急。
甚至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去了自己数月不曾踏足的主院,“看望”了安平侯。
府中照例给安平侯送着该有的用度,但被人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他,哪里会做洒扫之类的粗活。
裴执聿便悠悠听了会儿满身狼狈的安平侯的嘲笑咒骂,随后又三言两语将人气得半死,在更难听的骂声中,利落翻墙离开了主院。
墙外,姜岁躲在回廊阴影中,摇着纨扇等他。
原本避暑路上出事后,姜家人便想将她接回去的。毕竟老皇帝罚的是裴执聿,并未说连她这夫人一并罚。
对太傅这样的老臣,皇帝总还会给几分薄面,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此举难免冷血,可没办法……姜太傅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受牵累。
只是姜岁自己不愿,姜乘风劝不动,便让周月白来劝。而周月白来聊过一阵后,反回去将自己的夫君和二老说动了。
于是,姜岁还是跟着裴执聿一同回了侯府。
纨扇摇出的风也带着股热意,姜岁皱皱眉,看向从院子里出来的人,不满道:
“夫君怎么说这么久,好热……”
裴执聿笑了笑,弯身吻了下她额间,便扶着她肩膀往回走去:
“抱歉,让岁岁等久了。”
姜岁仍摇着扇子,将衣上轻纱也扇得摇曳:“官家真是的……怎么不挑避暑结束之后,这儿哪有钟山凉快啊……”
裴执聿听着她不满抱怨,唇角不由勾起,却还是屈指轻敲了她脑袋:
“岁岁低声些,今时不同往日了。”
“喔……”
她鼓了鼓腮,还是乖觉地闭了嘴。
远处回廊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身影走来,是奉命守在侯府的禁军中的一员。
他行了个礼,随后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递给姜岁:
“太傅府送来的,夫人收好。”
“多谢。”姜岁接过,轻掂了掂,包裹的分量不轻,她心中微暖,与那卫士道,“劳烦了。”
“夫人客气,小忙而已。世子、夫人,在下先告退了。”
他又行一礼,如来时匆匆般离开。
姜岁把包裹交给裴执聿,自己则拆起信,一边感慨:
“夫君有恩的人怎么这么多呢……”
裴执聿捧着包裹,不置可否。
在武人受打压的大齐,三衙禁军,更是因在天子近前,加倍地提心吊胆。
而现在皇城司出了事……其他两位禁军指挥使,岂会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谁都不知道老皇帝之后还会不会突发奇想,这火会不会就烧到了自己身上。眼下,自是能多照应些,就多照应些。
何尝不是照应以后可能的自己呢。
裴执聿漫不经心想,老皇帝,果真已经服丹服得糊涂。
连这道理都想不到了。
但与他何干……正合他意。
他思量着放慢了步子,配合着姜岁因读信而越来越慢的步伐,垂眸道:
“老师说什么了?”
姜岁默一会儿,摇摇头:“不是父亲。”
她将信纸举到他面前:
“是二姐他们……夫君你看。”
裴执聿便站定,顺着她的动作略略低头,一目十行地扫过。
自先前发现无忧散,他们就已去信往西北,提醒姜朝夫妇注意。
而现在,在姜朝的来信中,便言辞肃然地提及,边陲城中,出现了症状相似的病人。
信纸移开,露出姜岁踮脚凑来的脸。
她眨眨眼,好奇又期待:
“夫君,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去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