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小话的时候,上头的老皇帝见人已差不多到齐,终于宣了开席。
此次宫宴规模不大,除了北燕使团外,便都是近臣与皇子,规矩松懈不少,皇帝也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日这场宴,明面上的缘由,是北燕使团在上元过后便要离京,在那之前先办场小些的宴会,让丽妃同母国之人再好好聚一次。
真正的原因,却是阿霖。
也听到了传言的丽妃,在昨日献药后便提及此事。老皇帝龙颜正悦,自是大手一挥,将她要求都一一应承下来。
左右一点小事,也不过分。
对流言好奇而已,看看便看看了。
老皇帝本是抱着纵容玩闹的意思,但现在真见着阿霖时,也的确生出了几分疑心。
皇帝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
众人面上还说着别的,视线却都不自觉往阿霖瞥去。而见座上的丽妃正毫不遮掩地好奇张望,在座之人亦纷纷心照不宣。
这样急急忙忙地,原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个妃子的好奇心……老皇帝身子是好了,可脑子却有些昏聩了。
几位皇子无声交换着视线,借酒盏遮掩了唇边微妙笑意。
姜岁眼眸轻抬,看眼还算热闹的皇子那边,又看了看身旁的裴执聿,眉头轻拧一下。
若说还请了其他皇子公主,是因为单请赵晟太明显,需要寻由头遮掩一下。那请夫君和她来……是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便扯一扯裴执聿的衣袖,待他看过来时,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者却也与她轻轻眯眸,同样有些困惑。
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是为何了。
座上的丽妃往老皇帝靠了靠,娇滴滴道:
“素闻裴指挥使风姿卓越、剑术超群,官家昨日答应了妾身,要让妾身开开眼的。”
老皇帝笑呵呵应:“好。去,取剑给裴卿。”
殿中谈话声一静,随后是北燕人的附和。其余人的脸色皆有些僵硬,难以理解老皇帝为何会应允。
北燕再如何,也只是一处蛮夷之地,岂有让大齐臣子在蛮夷面前表演的道理?
老皇帝请裴执聿他们来,该不会就是特意让他…博这丽妃一笑?
原只是在看戏的皇子们此时也多少看不下去了。
姜岁尚维持着笑意,眼神已变,险些要站起来,却被身旁人抓着手往下拽回。
她试图挣脱,没挣动。
“乖,没事的。”
耳畔清晰传来裴执聿的声音,她瞳心微缩,却见其余人神色如旧,显然没听见方才裴执聿说的话。
只有…她听见了?
姜岁转脸看去时,身旁的裴执聿已经站起,拱手温和道:
“官家,臣不过通些粗疏技艺,恐贻君笑耳……何况刀剑无眼,若臣不慎惊扰圣驾与贵客,实是罪该万死。”
他说完,赵逸也起身附和,劝着收回此令。微微凝滞的气氛中,赵辰竟也站起,道了句不妥。
赵逸多少讶然看去,赵辰依旧是冷着脸的模样,并未分给他半个眼神。
坐在裴执聿身侧的姜岁却有些烦躁地磨磨牙,半垂地长睫遮掩住眸中涌动的暗色。
哪怕有两位皇子帮衬,哪怕夫君也说得滴水不漏,可今日…多半推拒不得。
果然,老皇帝脸色稍沉,缓缓:
“是吗?若裴卿觉此地施展不开,便去殿外,如何?”
丽妃像是完全不在意这凝重气氛,笑盈盈接话:
“官家,妾身觉得,若要去外头,不妨让指挥使与我们北燕壮士比试一场,岂不比剑舞更好看吗?”
“这倒是不错。”皇帝苍老的面庞上出现一点笑意,视线重新转向裴执聿,带了几分压迫的重量,“裴卿?”
皇帝如此坚持,没有再推拒的可能。
裴执聿飞快地掀了下眼皮,拱手更恭敬道:“臣遵旨。”
姜岁因磨着牙,口中轻轻嘎吱了一声。
裴执聿转脸,递来安抚的眼神。他唇瓣未动,声音却如先前那般,再度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莫冲动…岁岁待会儿,记得站远一些。”
他垂眸,投落的眼睫影子在眼尾落下秾丽一笔,声音仍继续着:
“记得…要站到娘娘身后,不容易被伤着。”
姜岁的唇角微微抽动几下,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才挑起一个克制的弧度;眸中却寸寸浸染笑意,异样的期待在其中闪烁。
夫君要…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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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临时决定比武,内宦们匆匆去准备,几个北燕人也跃跃欲试,多少不怀好意地想要让自己上场。
老皇帝便由丽妃和梁福全一左一右扶着走下,在众人起身恭迎中,他停在裴执聿跟前,要笑不笑道:
“裴卿,别让朕失望。”
裴执聿垂首应是。
丽妃颇有些自得,想应付老东西,也容易得很。
这不,一切顺利。
她不免往裴执聿的方向望了眼,见方才还低首的郎君,正抬眸幽幽盯来;而他身边立着的娇小女郎虽噙着柔和笑意,却也用同样漆黑幽深的眼眸静静看她。
都阴森森的,冒着鬼气。
丽妃唇畔笑意微滞,想起先前那几个北燕人对姜岁的描述,又想起阿霖此前说的……她多留意姜岁一眼,却见后者微微侧脸,与她对视着,唇角上弯。
一阵莫名寒凉从后颈冒出,仿佛有蛇信轻轻舐过,令丽妃赶紧收回了视线。
还真…有些古怪。
她扶着皇帝继续往外走,暗暗深呼吸几下平复不安。
无事的,这么多人瞧着,还有皇帝在……
她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