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问话的时候,裴执聿已垂着眼,带着姜岁重新在纸上勾画起来,继续完成先前未作完的雪中寒梅图。
他不疾不徐,落笔细致,仿佛眼前的画作才是天下第一等大事。
但裴执聿显然也是听着赵逸在说什么的:
“…梁王殿下,是他的妾室吗?”
“妾室?”赵逸皱了皱眉,按下疑惑,“不是,他问了我,关于七妹的事情。”
显然顾忌着姜岁还在,他说着,不由自主往裴执聿怀中看了一眼。
姜岁听着,早已好奇地抬眸看来,等待他的下文。但两人才对上一眼,裴执聿就状若无意地抬了抬手臂,将两人视线挡住。
赵逸无奈收回目光,说道:“夫人会介意吗?”
姜岁暗恼裴执聿挡着了自己,正用左手肘轻轻捣了他腰身。听赵逸问到自己,半是体贴半是赌气地:
“无事,殿下与夫君有正事商量嘛。不如……夫君,我还是先回去吧?”
裴执聿面不改色,唯唇角出现些许细微上扬,随即在换笔时,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夫人也与七殿下相识,留下听着也无妨。”他抬眼,“殿下以为呢?”
赵逸抬了抬眉毛,本来此事也与他无关,既然裴执聿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他当然不会置喙什么。
他温声继续:
“二哥问我,你近日是否同小七见过。”
“你先如实告知我,你和小七之间,是否的确有什么事?”
裴执聿的视线重新落回画上,声线平稳:
“七殿下的事情,我已亲自处理好了。”
对他还算了解的赵逸拧眉:“……怀书,你干什么了?”
裴执聿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回想一番,才轻笑道:
“殿下年少轻狂,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她稍微懂事些了。”
他维持着一贯平和的语调,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却让赵逸的面色沉了沉。
“怀书,你做什么了?”
他几乎立即想到了什么,语气都急促了些。
这位好友哪怕总是一副温和模样,可一旦对谁没了耐性,会极其不念情理,有种不管不顾的狠。
“……殿下想什么呢,我能对公主做什么?公主现在,不还是好端端的吗?”
裴执聿神态轻松,还顺手完成了最后一笔,示意他看,“殿下瞧瞧,我与夫人共作的这画儿如何?”
赵逸眼皮轻跳,当然没心情看什么画。
正因赵玉灵现在看起来好端端的,他才更担心。
特别是在刚到行宫的时候,还有一些关于赵玉灵白发的传言。虽然这些传言随着后来的赵玉灵如常出现在人前,就不攻自破了。
但皇城司里,能让人看不出异常的折腾手段,太多了。
“怀书,你莫骗我。”
裴执聿搁下笔,任风卷着一角画纸。他也敛了笑意,看向肃然的友人:
“殿下知道的,臣有分寸。”
虽然他的分寸,可能和赵逸想要的分寸不太一样。
听着眼前人压根没有说实话的意思,赵逸与其沉沉对视片刻,最终只叹了口气。
他索性垂眼看起那幅画来,视线掠过裴执聿怀中那一抹鹅黄,忽注意到,方才姜岁什么反应都没有。
为了确认似的,他干脆抬眼往姜岁看了看。
后者若有所感,一双乌目也看了过来,明澈清润的,只有一点问询的疑惑,却没有半分讶然。
赵逸奇怪:这种事,怀书竟然告诉了自己的夫人?
左右都是信任的人,他也没什么顾忌,直问:“夫人莫非知晓内情?”
姜岁仰脸看了眼裴执聿,随后与他笑了笑:“知道啊。”
不就是夫君小小地威胁了一下七殿下,让她安分些吗。
“殿下放心吧,夫君近来基本都和我在一处,不曾见过公主的。”
裴执聿也向赵逸挑了挑眉梢:你看,我说有分寸的。
对裴执聿,赵逸还心存几分疑虑;但是对姜岁,他却生不出什么提防。
怀书的夫人,看着就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他总算放了心,开始认真打量起他们的画作,不忘提醒道:
“怀书,你最近也小心些。二哥大约盯上你了。”
裴执聿淡淡嗯一声。
正好,他也盯着这位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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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为期数日的围猎结束,到了冬狩夜宴的日子。
此宴本是为了嘉赏在冬狩中表现出色之人而设。但现在因秦王遇刺,夜宴的气氛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秦王未能出席,却有北人到访。
众人各怀心思,但还维持着体面的热闹。
大殿内觥筹交错,丝竹弦歌声中,夹杂着低低的笑语。女眷们各自盛装出席,富丽首饰映着殿中辉煌灯火,如有一把银河撒下,不断闪烁着。
赵玉灵与自己的母妃同坐,默默饮着酒。淑贵妃还在旁不时与她介绍在座的部分贵族郎君,她也懒抬眼皮,偶尔才瞥一眼。
她哪有什么心思相看。
赵玉灵心里烦闷,偏偏又没法告诉任何人,只能一盅一盅喝着闷酒。
约是酒意上头,她开始有些眩晕,一手搭在额角轻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找向先前刻意忽视的裴执聿方向。
裴执聿自与姜岁坐在一起,从赵玉灵的角度看去,姜岁倒更靠近她些,此时正侧着脸,唇角带着梨涡,与裴执聿笑说什么。
赵玉灵眯了眯眼,视线晃了一下,重新清晰的时候,便见姜岁已经好奇地对上了自己的目光。
少女短暂惊讶后重新柔和眉眼,笑盈盈地同她举盏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裴执聿也不知何时瞥了过来,唇角勾着点笑,长眸里却带着冰冷的讥诮警告。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表情,可两人的眼睛却有种如出一辙的纯黑空洞,将赵玉灵看得一激灵,迅速挪开了目光。
她埋头吃了几口菜,暗暗嘟哝:果然能和裴执聿待一起的,也正常不了。
怪人,两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