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灵池氤氲的灵气如温润的丝绦,缠绕着王默然残破的躯壳,试图抚平那遍布全身的裂痕与深入骨髓的剧痛。然而,相较于混沌道基深处那如同万千细针攒刺、又似熔岩奔涌的崩解之感,这外部的滋养不过是杯水车薪。他靠在光滑的暖玉池壁上,脸色在灵光映照下依旧苍白得吓人,唯有那双混沌之瞳,在疲惫与痛楚的深处,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冷静火焰。
他的目光落在池边那枚古朴玉瓶上。“混元一气丹”,上古遗留,药性霸道。林牧的话语犹在耳边。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可暂时压下道基异动,恢复部分战力,赢得执行那两项关乎存亡任务的本钱;赌输了,或许便是道基彻底崩毁,万劫不复。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塔外“净除者”的攻击虽被超频壁垒暂时阻挡,但那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时间的宝贵。内部的“暗影印记”更是无形的毒刺,随时可能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
他伸出手,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握住了那冰凉的玉瓶。拔开瓶塞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开来,非香非臭,带着一种仿佛天地初开、万物混沌未分的古老意蕴,只是这意蕴之中,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近乎毁灭的狂暴。
丹药呈混沌色泽,表面有无数细微的、仿佛自行流转的漩涡。王默然能感觉到,仅仅是气息的牵引,就让他体内那些躁动的混乱法则碎片和混沌蚀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道基的撕裂感骤然加剧。
他看了一眼旁边池中依旧昏迷,但气息在灵液滋养下逐渐平稳的玄刹。她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那兵厄传承带来的、刻入骨子里的冷冽与坚韧,即便在沉睡中也不曾完全消散。若她醒来,知晓前路,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同行吧。
不再迟疑。王默然将那颗“混元一气丹”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并未化开,而是如同一颗沉重的、带着棱角的顽石,径直沉入丹田,狠狠砸在了那本就布满裂痕的混沌道鼎之上!
轰!
仿佛在滚油中泼入了冰水,又像是在沉寂的火山口投下了巨石!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爆发,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王默然只觉得整个丹田仿佛要被彻底炸开,混沌道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瓷器即将碎裂的哀鸣!鼎身之上,那些灰黑纹路与混沌气流如同被投入烈焰的毒蛇,疯狂扭动、冲突,与丹药中蕴含的那股霸道而古老的混沌药力激烈碰撞、交融!
这丹药并非温和的修补,而是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将一股精纯却狂暴无比的混沌本源,注入他那濒临崩溃的道基!它不理会那些裂纹,不理会那些冲突的法则碎片,只是霸道地要重新“熔铸”一切!
“呃——啊!”王默然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整个人沉入灵液之中,又猛地挣扎浮起,双手死死抓住池壁,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皮肤表面的灰黑纹路颜色变幻不定,时而深邃如墨,时而淡薄欲散,丝丝缕缕混杂着药力与自身驳杂能量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将周遭的灵液都搅动得翻滚不休。
他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中沉浮。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冲击着他的神魂——青甸洼的迷雾,破晓组织的冰冷面孔,星痕站长化作丰碑的决绝,蚀骨祭司疯狂的嘶吼,极光死域的瑰丽与致命,星骸共振的宏大与压抑……这些记忆与感悟,连同丹药中蕴含的古老混沌意蕴,以及他自身道基中那些来自不同源头的力量,被强行塞入一个无形的熔炉,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锤炼与融合。
这是一种本质上的熬炼,针对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他的意志,他的道心。那源自“暗影印记”的冰冷窥伺感,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丝,如同隐藏在风暴眼中的毒蛇,伺机而动。
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是属于“王默然”这个存在的核心——对秩序的追求,对生存的执着,对同伴的责任,以及那份源自基层民警生涯、面对任何混乱局面都要找出线索、厘清头理的绝对理性。这理性在此刻化为了锚,定住了他在痛苦风暴中不至于彻底迷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年。那狂暴的药力终于开始有了一丝平息的迹象。并非消散,而是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强行将混沌道基内那些冲突的力量“糅合”在了一起,如同一个技艺粗糙的铁匠,将不同属性的金属蛮横地锻打成一团,不管其内部是否充满了气泡与裂痕。
剧痛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山岳般的凝滞感。王默然瘫在池中,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神识内观,却发现混沌道基虽然依旧布满裂痕,甚至形态都变得有些扭曲怪异,但其结构却莫名地“稳固”了许多。那些混乱的法则碎片并未消失,但似乎被那霸道的药力强行“焊接”在了道基之上,形成了一种极其不稳定、却又暂时平衡的诡异状态。混沌死元与混沌蚀元不再泾渭分明,而是交融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灰蒙蒙的能量,在其中缓缓流转。
他的力量恢复了大半,甚至因为这种蛮横的“糅合”,总量上似乎还有所提升,但操控起来却感觉异常艰涩滞重,仿佛在泥潭中挥拳。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平衡脆弱无比,一旦受到剧烈冲击,或者自己操控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这“混元一气丹”,果真霸道无比,饮鸩止渴。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股沉重而危险的力量,目光再次投向穹顶方向。经过这番丹药淬炼,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那道“暗影印记”的波动,在他感知中愈发清晰了,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他看了一眼玄刹,她依旧未醒,但气息越发平稳,煞气也在缓缓复苏。
王默然起身,离开蕴灵池,换上一旁准备好的、星炬塔内通用的制式青色长袍,将那枚权限玉符握在手中。他没有立刻前往星核殿,而是先依照林牧开放的部分权限,进入了星炬塔的典籍库——一处由神识构筑的虚拟空间。
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流扑面而来,但他目标明确,直接检索与“青铜之力”、“暗潮”、“暗影印记”相关的记载。
信息依旧残缺,但拼凑出的只言片语,已足够触目惊心。“青铜之力”被隐晦地提及为“太古盟约之证”、“秩序基石之影”,与星炬的建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其真正的源头和掌控方法,却语焉不详。而关于“暗潮”和“暗影印记”,记载则相对多一些,描述了它们如同宇宙之癌,侵蚀法则,扭曲心智,其最可怕之处在于难以根除的“寄生”性与“潜伏”性,甚至能模仿、学习宿主的行为模式,令人防不胜防。
这些信息,与他之前的遭遇和感知相互印证,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敌人,有了更深的忌惮。
退出典籍库,王默然调整了一下气息,将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强行压下,朝着星核殿的方向走去。
殿内依旧繁忙,但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凝重。林牧看到他进来,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传音道:“借口检查超频共鸣器后续稳定性,老夫已暂时支开了部分人员,你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王默然会意,装作查看共鸣器数据的样子,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雷达,以自身那经过丹药淬炼后异常敏感的道基为感应器,仔细地扫描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穹顶星图区域。
他走得很慢,看似在认真研究那些复杂的符文阵列,实则全部心神都集中于捕捉那丝“虚无”波动。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大半,就在王默然几乎要以为那印记已经转移或隐藏得更深时,他终于在一处看似寻常、连接着星核共鸣器能量输出管道的辅助符文节点附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秩序能量格格不入的“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一滴透明的油,混入了清澈的水中,肉眼难辨,但触感迥异。它并非静止,而是随着能量流的运转,在节点内部极其缓慢地、难以察觉地“游动”,贪婪地汲取着秩序能量,同时散发出那令人不安的“虚无”气息。
找到了!
王默然心中一凛,强行压下立刻出手的冲动。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个节点的位置和能量编码,继续若无其事地“检查”了片刻,直到林牧传来提醒的时间已到的信号,他才缓缓退出了星核殿。
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王默然立刻将发现告知了林牧。
林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果然……竟然在能量输出节点上!难怪超频共鸣时,总觉得能量损耗比预期略高……”他看向王默然,眼神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你能确定只有这一处吗?”
“不能完全确定。”王默然摇头,“但核心区域,以此处最为明显。其他区域或许还有,但隐藏得更深,或者处于更深度的休眠状态。”
“一处已是心腹大患!”林牧沉吟片刻,决然道:“必须清除!但强行抹除,很可能引发印记的反扑甚至自毁,暴露我们的察觉。需以更精妙的手段……或许,可以尝试以其自身特性,进行‘诱导’与‘隔离’……”
就在林牧思索清除方案时,一名修士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焦急:“主持!壁垒能量刻度下降加速!按此趋势,最多还能支撑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
王默然与林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迫。
内部的隐患尚未清除,外部的危机已迫在眉睫。
“准备一下,”林牧对王默然沉声道,目光扫过蕴灵池方向,“带上玄刹姑娘,一个时辰后,我会为你们开启一条隐秘通道。能否取回‘源初之金’,修复星核,在此一举。塔内的‘暗影’,交由老夫来处理。”
王默然重重颔首。内忧外患,双线作战,他们已没有退路。他转身走向蕴灵池,准备唤醒玄刹,踏上那前往未知遗迹“造化洪炉”的、吉凶未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