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数据的沉默与轰鸣
治疗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被老伯爵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悄然化开。林辰那句“讨论化学反应”的话音落下后，勒布朗博士张着的嘴终于艰难地合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红外热成像仪的屏幕上，那上面，代表老伯爵躯干的两块橙红色区域，非但没有随着艾灸的结束而迅速消退，反而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正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脉络，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四周晕染、延伸。
那路径，曲折蜿蜒，与他熟记于心的血管、淋巴、神经主干道图谱迥异，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解释的、内在的连通性。
“不…这不可能…”勒布朗喃喃自语，下意识地伸手去调整仪器参数，怀疑是设备故障。然而，无论他如何校准，屏幕上那违背他认知的热力扩散图依然清晰无比。
年轻气盛的马修医师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无法接受这种颠覆性的画面，立刻将矛头指向了操作仪器的艾米丽护士长。“艾米丽！是不是你设置的灵敏度出了问题？或者探头受到了干扰？”
艾米丽弯腰捡起掉落的记录板，脸上惯有的严肃被一种混杂着惊疑和专注的神情取代。她没有理会马修的质疑，而是快速调出了治疗前后的人体核心温度、体表平均温度、以及局部皮肤微循环的数据对比图。
“马修医生，仪器运转正常。”艾米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她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你自己看。伯爵的核心体温在治疗期间上升了0.3摄氏度，体表平均温度无显着变化。但是，膻中、气海两穴周边五厘米区域内，皮肤微循环血流量峰值提升了百分之三百二十，并且…这种提升效应正在以大约每秒一毫米的速度，沿着…”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沿着一些特定的线路，向远端扩散。”
马修凑过去，看着那陡峭攀升又缓缓回落的曲线，以及旁边动态显示的热力图，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局部高热，伴随血液循环异常增强…这…这更像是严重的炎症反应！对！一定是组织烫伤引发的急性炎症！”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提高，转向林辰，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指控，“林医生！你必须解释！这种程度的局部高温，绝对会造成深层组织损伤！你的治疗是破坏性的！”
安德烈的心再次揪紧，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担忧笼罩，他看向林辰，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林辰甚至没有看马修一眼，他正用楚瑶递过来的温热湿毛巾，仔细擦拭着老伯爵胸口被灸过的皮肤。那里的潮红正在缓慢褪去，并未出现任何水泡或灼伤的痕迹。
“楚瑶。”林辰淡淡开口。
楚瑶会意，立刻拿起另一台连接着多普勒血流探测仪的便携屏幕，走到勒布朗和马修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老伯爵右上肢的血管影像和血流频谱。
“马修医生，艾米丽护士长，”楚瑶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谨，“请看这里。这是伯爵右上肢肱动脉的实时血流频谱。治疗前，频谱形态低平，峰值流速仅为正常值的百分之四十，提示远端肢体供血严重不足。”
她操作仪器，调出了治疗后的实时频谱图。“治疗后十分钟，你们看，频谱形态恢复正常三相波，峰值流速提升至正常值的百分之七十五。并且，这种改善并非局限于大血管。”她切换探头，屏幕上显示出更细微的指端末梢循环影像，“甲襞微循环同样得到改善，毛细血管袢清晰度增加，血流状态由絮状淤滞转为线粒状流动。”
楚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马修和死死盯着屏幕的勒布朗。“如果按照马修医生的炎症反应假说，局部组织损伤应伴随血管通透性增加、组织液渗出，微观下应该是血流淤滞加剧，而不是如此显着的灌注改善。数据显示，林医生的治疗，非但没有造成损伤，反而显着改善了伯爵肢体远端的血液循环。这与红外热成像显示的热力沿特定路径传导，改善远端区域的现象，相互印证。”
马修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任何基于现代生理学的解释，在此刻的数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求助似的看向勒布朗。
勒布朗博士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奇异的热力扩散路径吸引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辰，不再是之前的质疑和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求知欲。
“林医生！”勒布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这热量…它扩散的路径！它不在我已知的任何解剖结构上！它…它到底是什么？你称之为‘经络’的东西，难道真的存在？它是一种尚未被发现的循环系统？还是某种…生物能量通道？”
这一刻，勒布朗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家医学会权威，更像是一个在真理大门前窥见了一丝缝隙，迫切想要推开它的学徒。他固有的世界观在确凿的数据和无法解释的现象面前，开始崩塌。
林辰终于擦拭完毕，将毛巾递给楚瑶。他看向勒布朗，眼神依旧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反应。
“勒布朗博士，”林辰缓缓道，“经络，并非实体管道，而是气血运行的通道，内联脏腑，外络肢节。它存在于生命的功能活动之中，而非简单的解剖结构之上。你可以将它理解为，生命能量与信息传递的网络。”
他走到红外热成像仪前，指着屏幕上那依旧在缓慢扩散的橙红色脉络。“你们监测到的热量传导和血流改善，正是这股被引动的阳气，在疏通闭塞经络时的外在表现。至于它为何是这般路径…”
林辰顿了顿，看向勒布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这需要你们，换一种视角来看待生命本身。数据不会说谎，但它需要正确的解读框架。”
勒布朗怔在原地，林辰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坚守了数十年的科学壁垒上。数据不会说谎…可这些数据指向的，却是一个他从未真正承认过的医学体系。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众人望去，只见老伯爵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浑浊黯淡的蓝灰色眼眸，此刻虽然依旧疲惫，却清晰地映照着窗棂投下的光斑。更让人震惊的是，他那一直无力动弹的右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明显的意图，尝试着…想要抬起！
虽然只是手指微微离床不足一厘米，便无力地落下，但这个充满自主意识的动作，远比之前无意识的抽搐，更具冲击力！
“父亲！”安德烈狂喜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那只刚刚尝试抬起的手，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阿尔方斯管家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动容，他深深地向林辰鞠了一躬。
马修医师彻底哑火，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艾米丽护士长则飞快地在记录板上书写着，笔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勒布朗博士看着老伯爵那试图活动的右手，又看看屏幕上那沉默却又轰鸣着不容置疑事实的数据，最后将复杂无比的目光投向神色淡然的林辰。
他知道，自己过去所坚信的某些东西，从今天起，必须被彻底打破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林辰对楚瑶微微颔首。“阳和汤，可以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