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授业之始，道寓于术
秦雨烟几乎是踩着辰瑶医馆开门的点儿到的。
她换下了一身略带古风的裙装，穿着利落的棉麻衬衫和长裤，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亟待汲取知识的渴望。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姿态恭谨地站在正在做开诊准备的林辰面前。
“林辰哥，我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林辰正清点着银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先放着。医道存乎一心，不在纸上。今天你跟着看，听，想。非到必要，不必记录。”
秦雨烟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这是让她摆脱对文字的依赖，直接用感官和思维去捕捉、去理解。她依言将笔记本小心放在一旁的柜台上，垂手肃立。
第一个病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主诉失眠多梦，心悸不安，看了不少西医，吃了安眠药也只能浅睡片刻，白天精神萎靡。老太太舌质偏红，苔薄微黄，脉象细数。
秦雨烟在一旁凝神观察。若按她以往在秦家所学，此证多从心脾两虚、心神失养论治，常用归脾汤、天王补心丹之类。
林辰诊脉完毕，并未立刻开方，而是温声询问：“老人家，除了睡不好，心慌，是不是还觉得手心脚心发热，下午的时候脸上也容易一阵阵烘热，口干想喝凉水？”
老太太连连点头：“对对对！小伙子你说得太准了！就是心里烦得很，身上一阵阵冒火似的。”
林辰点头，对一旁的秦雨烟道：“听见了？看到舌脉了？此非纯虚，乃阴虚火旺，虚火上扰心神所致。心肾水火失济，坎离不交。若盲目温补，如同火上浇油。”
秦雨烟心中一震，仔细再看那老太太的面容神态，果然有虚性亢奋之象。她之前只关注了“失眠心悸”的主症和“年老”的标签，却忽略了这些关键的细节。
“那该如何？”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滋阴降火，交通心肾。”林辰一边说，一边取针，“取肾经原穴太溪，滋水涵木；心经原穴神门，宁心安神；再加心包经内关，宽胸理气，三阴交健脾滋肾。先针此四穴，平补平泻，留针两刻钟。”
他下针如行云流水，精准无比。秦雨烟紧紧盯着他的手法、取穴的角度和深度，心中默记。
留针期间，又来一患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自称胃胀腹痛，嗳气反酸，大便不爽。舌苔厚腻，脉弦滑。
秦雨烟暗自思忖，这应是肝气犯胃，脾胃升降失常。
林辰诊脉后，却对那汉子说：“你这不是肝气的问题，是湿浊中阻，气机痞塞。最近是不是贪凉饮冷，或是暴饮暴食了？”
汉子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跟朋友聚餐，喝了点冰啤酒，吃了不少烤串……”
林辰点头，对秦雨烟解释道：“舌苔厚腻，脉象弦滑，皆是湿浊内盛之象。虽有胀痛，根源在湿阻，非肝郁为主。治宜化湿浊，畅气机。取中脘、足三里、阴陵泉、公孙。中脘、足三里健运中焦，阴陵泉利水渗湿，公孙通调冲脉，降逆和胃。”
同样是胃脘不适，辨证却截然不同。秦雨烟只觉得脑海中某些固有的框架被轻轻敲开了一道缝隙。
给老太太起针时，老太太惊喜地发现，原本烦热的心口似乎清凉了不少，虽然还没到能睡着的程度，但那种焦躁感明显减轻。
林辰这才开了方子，是黄连阿胶汤合交泰丸加减，重在滋阴降火，引火归元。他一边写，一边对秦雨烟简述方义：“黄连清心火，阿胶、鸡子黄滋肾阴，黄芩助黄连清热，白芍敛阴，少佐肉桂引火下行。此方之妙，在于使心肾相交，水火既济。”
送走老太太，那湿阻的汉子针刺后，腹胀也立感舒缓。
趁着没有病人的间隙，林辰看向若有所思的秦雨烟，问道：“今日所见，有何想法？”
秦雨烟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回答：“我明白了‘辨证论治’并非空谈。同为失眠，有心肾不交，亦有他因；同为胃胀，有肝气犯胃，亦有湿浊中阻。必须审证求因，察舌按脉，结合问诊，不可先入为主，套用成方。”
林辰微微颔首：“能看到这一步，算你入门。但还不够。”他目光深远，“你要想的，不仅是为何此证用此方此穴，更要思考其背后‘阴阳升降’、‘五行生克’、‘气机流转’的至理。为何取太溪、神门能交通心肾？为何化湿浊要用阴陵泉、公孙？针药之道，皆是手段，目的是为了调整人体失衡的内环境，使其重归‘阴平阳秘’的和谐状态。这才是医道之根，是超越一切具体技法的‘道’。”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持仁心，是要求你对生命怀有敬畏，对患者抱有悲悯，不可视其为验证医术的工具。悟真谛，则是要你不断探究现象背后的本质，永无止境。今日你所见，不过是沧海一粟。”
秦雨烟屏息凝神，将这番话一字一句地刻入心底。她终于有些明白，林辰昨日那番关于“道”与“术”的告诫，并非虚言。她所追求的，正是这种能透过纷繁症状，直指疾病本质的洞察力与调控力。
“是，我记住了。”她的回答，比昨日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份量。
这时，楚瑶拿着几份简历过来找林辰商量招聘护士的事情，看到秦雨烟也在，且神态与以往不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林辰接过简历，对秦雨烟道：“今日到此。回去将今日所见两个病例，抛开方剂穴位，只思考其病机本质与治疗思路的异同。明日告诉我。”
“是，林辰哥。”秦雨烟恭敬应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她知道，这扇通往更深奥医学世界的大门，林辰已经为她推开，而门后的路，需要她自己去走，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