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而小满节气刚过没几天,太阳就又像下了火,一天比一天毒辣。天刚蒙蒙亮,知了就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没命地嘶叫,预示着又一个酷热难当的白昼。凌家坉的田野里,早已褪去了春日的嫩绿,换上了一片深绿浓稠的夏装。春播的高粱已经齐腰深,正处在拔节的关键期,走近了能听见秸秆“嘎巴嘎巴”奋力生长的脆响;谷子分蘖基本定型,一丛丛像绿色的喷泉,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抽穗扬花;而后山那片承载着更多期望的冬小麦试验田,更是进入了灌浆后期,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麦芒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空气中仿佛已经能闻到新麦的清香,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开镰收割了。
这是一年中最关乎收成、也最考验人的夏管时节。庄稼像贪长的孩子,喝水吃肥的劲头猛,地里的杂草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地疯长,跟庄稼抢夺着本就有限的养分和水分。各种病虫害更是瞅准了时机,蠢蠢欲动。全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几乎全员出动,天不亮就扛着锄头、背着喷雾器下地,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日头,挥汗如雨地锄草、追肥、防治病虫害,直到天色擦黑,才拖着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三三两两疲惫地往回走。家家户户晚饭时间都推迟了,灶房里飘出的炊烟都带着倦意。
凌风肩上的担子,比任何一个社员都重。他不仅要和所有人一样,在大田里挥洒汗水,完成自己分担的农活,还得时刻绷紧脑子里那根技术的弦,统筹指导全队的夏管工作。更耗费心神的,是他那份“技术员”的职责——他必须像守护眼珠子一样,看顾好后山那片几经波折的试验田,以及自家自留地边上那两块牵动着不少人心的“对比擂台”:一块是他小心翼翼种下的“空间优化种试验角”,另一块是李大爷憋着劲儿搞起来的“老品种标杆田”。
这段时间,随着气温升高、日照增强,两块对比田里的差异,就像被放大镜照过一样,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凌风那几分地上的“空间优化种”,长势简直可以用“凶猛”来形容。高粱的茎秆基部粗壮得惊人,堪比小树苗,节间紧凑,植株高度已经悄悄超过了隔壁李大爷家的;叶片墨绿油亮,肥厚得像打了蜡,在烈日下不仅不打蔫,反而反射着健康的光泽。谷子的表现更让人咋舌,分蘖多得几乎看不见下面的泥土,每一根分蘖都粗壮有力,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士兵,虽然穗子还没完全抽出来,但光看那粗壮的穗颈,就能预感到穗头小不了。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它们的抗旱能力,连续半个多月没下一滴雨,李大爷天天早晚挑着水桶,吭哧吭哧地给他那“标杆田”浇水,可一到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他地里的高粱和谷子叶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耷拉下来,边缘卷曲,显露出缺水的疲态。可凌风地里的庄稼,却像没事儿一样,叶子始终硬挺着,只是颜色略微加深,仿佛它们扎根的土地深处,有着取之不尽的秘密水源。
这鲜明的对比,只要下地干活的人,没有看不见的。原先那些背后议论凌风“瞎折腾”、“不靠谱”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惊奇、羡慕和私下里热烈的讨论。
“嘿!真神了!风小子鼓捣那点外地种,是真能耐旱啊!你看李大爷,伺候得跟祖宗似的,该蔫还是蔫,风小子那边就没咋管,愣是支棱得跟小树似的!”
“可不光是抗旱!你看那长势,那高粱秆子,比我家小子胳膊还粗!这要结了穗,那得多沉啊?”
“看来这外来的和尚,有时候念的经,是真比咱本地的土经管用啊……明年说啥也得让风小子帮忙弄点这种子试试!”
就连当初最不看好、甚至带着点较劲心思的李大爷,看着自家需要精心灌溉才能保持绿意的庄稼,再瞅瞅隔壁几乎“放养”却长得油光水滑、势头强劲的“试验角”,心里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是纳闷,又是不服,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佩服。他嘴上依旧硬气,逢人便说“庄稼活不能看一时,还得看最后打多少粮”,但再去自留地干活时,盯着凌风地里那些“异类”庄稼看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眼神里少了最初那种挑战的意味,多了几分探究和沉思,有时甚至会蹲在田埂上,对着那明显更粗壮的秸秆和更油亮的叶子,半天不吭声。
这些微妙的变化,凌风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里有了底,但并不因此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谨慎和低调。他深知,现在的苗情好,不等于最终的产量一定高,灌浆是否饱满、抗倒伏能力如何、后期会不会爆发严重的病虫害,这些都是未知数,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前功尽弃。他每天早晚雷打不动地去自留地转一圈,不仅细致观察记录自己“试验角”里作物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也会认真地看看李大爷“标杆田”里的情况,有时还会主动跟蹲在地头歇晌、吧嗒着旱烟袋的李大爷搭话,态度谦和地请教一些管理上的老经验。
“李大爷,您经验多,您看咱这谷子,眼下这叶子颜色是不是有点浅了?是不是该追点穗肥了?”凌风指着李大爷地里一片叶色略显淡黄的谷子,虚心请教。
李大爷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瞅了瞅,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嗯,是有点脱肥的相了。是该追点了。用点沤好的鸡粪或者豆饼肥都行,劲头足,还温和,千万别用生粪,烧苗。”
“哎,谢谢大爷!您这经验,书本上学不来!”凌风真诚地道谢,把要点记在心里。这种看似平常的交流,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缓和了那种因观念不同而产生的微妙紧张感。
然而,凌风绝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投入在全生产队大田的夏管工作和后山试验田的精细管理上。夏管期间,病虫害的防治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收成的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