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的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划过，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带着地下深处亘古不变的寒意。那几道刻痕，深深刻入石髓，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圆钝，却依旧清晰可辨。不是天然的风蚀水痕，是人为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目的性留下的印记。它们笔直、锐利，像几道被强行钉入黑暗的伤痕，沉默地宣告着此处并非无人踏足的绝地。
一股寒意，比这洞穴深处的水汽更刺骨，悄然爬上刑天的脊背。他猛地收回手，警惕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除了水滴单调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再无其他声响。但这死寂本身，却因那几道刻痕的存在，变得格外令人不安。有人来过这里。或者，这里本就属于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疑虑，转身，目光急切地投向洞穴深处那个蜷缩在角落的瘦小身影。
墨漓。
她小小的身体裹在刑天那件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破烂外袍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枯叶。高烧的潮红依旧盘踞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嘴唇干裂，渗出血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仿佛胸腔里燃着一团看不见的火。脚踝处被毒蛇咬伤的伤口，在刑天用撕下的衣襟勉强包扎后，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黑色，肿胀不堪。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光（刑天用最后一点干燥苔藓和碎木点燃的微小火堆）的映照下，投下两片不安的阴影。
刑天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他拖着几乎完全石化的沉重右臂，踉跄着走到渗水的岩壁旁。先前找到的那个小小凹坑里，清澈的水滴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汇聚。他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点水，凑到墨漓唇边。
“漓儿…喝水…”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水滴沾湿了墨漓干裂的唇瓣，她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本能地汲取着这救命的甘霖。几滴水滑入喉咙，她发出一声微弱如幼猫般的呻吟，睫毛颤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睁开眼。
水暂时缓解了干渴，但饥饿和深入骨髓的毒素，正像两条贪婪的毒蛇，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她残存的生命力。刑天知道，仅靠这点水，远远不够。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陡峭、湿滑的洞壁高处。那里，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生长着一片片深色的苔藓或地衣，是他之前攀爬时发现的唯一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狠狠咽下。左臂骨折的地方，被他自己用撕下的布条和捡来的两根相对笔直的木棍紧紧固定住，此刻也传来钻心的胀痛。
为了漓儿。
他伸出还能勉强屈伸的左手手指，抠住岩壁上一条狭窄的缝隙。脚尖在湿滑的岩面上寻找着微不足道的凸起。每一次发力，左臂的剧痛都让他浑身肌肉痉挛，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他像一只笨拙而绝望的壁虎，在陡峭的岩壁上艰难地向上挪动。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掉在他脸上、身上。
近了…再近一点…
指尖终于够到了那片深色的苔藓。他用力一扯，抓下满满一把。潮湿、滑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一股泥土和腐朽的怪味。他顾不上多想，将苔藓塞进怀里，准备下去。
就在他试图转身向下时，左脚踩踏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滑坠！
“呃！”刑天闷哼一声，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他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五指如铁钩般死死抠进另一条岩缝！尖锐的岩石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涌出，混合着岩壁上的水汽和苔藓的黏液，滑腻得几乎抓握不住。
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仅靠那只鲜血淋漓的左手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断裂的肋骨狠狠挤压着内脏，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下方，是坚硬冰冷的岩石地面。摔下去，不死也残。
不能死…漓儿还在下面…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妹妹的执念，如同两股熔岩在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奔涌冲撞。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腰腹猛然发力，借着左手抠住岩缝的那一点微薄支点，身体猛地向上一荡！右脚险之又险地蹬在另一处凸起上，稳住了身形。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额头、脸颊、脖颈流淌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苔藓，确认没有掉落，才咬着牙，忍着全身骨头仿佛要散架般的剧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滑落回地面。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他几乎虚脱，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他喘息片刻，挣扎着爬到墨漓身边。
火堆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墨漓毫无血色的脸。刑天用颤抖的左手，从怀里掏出那团湿滑的深色苔藓。他撕下一小块，凑到墨漓唇边。
“漓儿…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痛楚。
墨漓的嘴唇紧闭着，毫无反应。刑天的心沉了下去。他用手指小心地撬开她的牙关，将那小块苔藓塞进她嘴里。苔藓粗糙，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墨漓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本能地想要抗拒，但终究还是虚弱地吞咽了一下。
刑天不敢怠慢，又撕下一小块，重复着喂食的动作。他的动作笨拙而轻柔，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但他强忍着，全神贯注地看着妹妹的反应。
就在他喂下第三小块苔藓时，墨漓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刑天熟悉的清澈或病中的迷蒙，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火焰！瞳孔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符文在旋转、明灭，透出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令人心悸的深邃和灼热！那是属于巫族血脉的力量，在濒死的绝境中被强行点燃！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刑天，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黑暗和虚弱。
“哥…”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刑天的心上，“楚国…火厄…南离…”
刑天浑身剧震！楚国！火厄南离！这正是墨漓昏迷前，用最后三株保命的药草，以巫族秘法卜出的卦象！此刻从她口中说出，带着血脉共鸣的灼热和不容置疑的警示！
墨漓的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刑天正要喂食的左手手腕！她的手指滚烫，像烧红的铁钳，刑天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被灼伤的刺痛！
“有人…要害我们…”墨漓的嘴唇翕动着，眼中的火焰疯狂跳跃，仿佛在燃烧着她最后的生命力，“卦象…凶险…但…生路…也在…南方…楚国…必须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火焰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最终缓缓熄灭。那抓住刑天手腕的滚烫手指，也失去了力量，软软地滑落下来。她再次闭上了眼睛，陷入更深的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稍平稳了一丝，仿佛刚才那耗尽心力的话语和血脉的爆发，暂时压下了些许毒素的侵蚀。
“楚国…生路…”刑天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被灼出的淡淡红痕，又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岩壁上那几道冰冷、笔直的人工刻痕！
卦象指向南方楚国！墨漓在血脉燃烧的濒死之际，再次确认了这条生路！而眼前这绝非天然形成的洞穴，这人工的刻痕…是否就是指向那条生路的标记？是否就是通往楚国的秘径？
“必须去！”刑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全身骨骼仿佛要碎裂的剧痛，将墨漓小心地扶起，用还能活动的左臂和肩膀，艰难地将她背到自己宽阔但伤痕累累的背上。墨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微弱篝火，然后深吸一口气，背着妹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刻着人工痕迹的岩壁。
靠近了，看得更真切。那几道刻痕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彼此平行，间隔均匀，其中一道刻痕的末端，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转折，指向洞穴更深处的某个方向。那转折是如此的不起眼，若非刑天此刻抱着孤注一掷的信念，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其上，几乎无法察觉。
他伸出左手，带着一丝试探和决绝，用染血的指尖，沿着那道带有转折的刻痕，缓缓地、用力地描摹过去。指尖传来刻痕深处冰冷的触感，以及岩石本身的粗糙。
当他的指尖划过那个转折点时，异变陡生！
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刻痕深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那凸起只有米粒大小，隐藏在转折的凹槽里，若非刑天灌注了全部心神和力量去描摹，根本不可能发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机械咬合声，在死寂的洞穴中响起！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隆隆声，从刻痕下方的岩壁内部传来！刑天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
他面前的岩壁，就在那几道刻痕所在的位置，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迅速扩大，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远比洞穴内更加阴冷、更加古老、带着浓重尘土气息的气流，猛地从洞口中涌出，吹得刑天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熄了洞穴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但刑天的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密道！果然有密道！生路就在眼前！
他没有任何犹豫，背着昏迷的墨漓，深吸一口那带着千年尘埃气息的冰冷空气，弓下腰，就要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就在他即将迈步的瞬间，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全身的汗毛骤然倒竖！
他猛地回头！
目光穿透身后洞穴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岩石和泥土，直达黑水城的方向！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铁血肃杀之气的震动，正顺着排污渠的污水，隐隐约约地传来！那震动极其规律，越来越近…那是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是金属甲胄摩擦的铿锵！是大队精锐士兵在狭窄通道中快速行进时，无可避免地带起的沉闷回响！
章邯！
他麾下那支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追兵，终于循着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追进了这地下迷宫！而且，已经近在咫尺！
前路是幽深未知、吉凶难料的千年密道，通往那卦象所示、充满“火厄”却也蕴含“生路”的南方楚国。
身后，是冰冷无情、席卷而来的死亡铁流！
刑天最后望了一眼那震动传来的方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和燃烧的战意。他不再有丝毫迟疑，背着墨漓，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散发着古老尘封气息的黑暗洞口。
沉重的岩石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严丝合缝地重新闭合。将洞穴内微弱的血腥气、苔藓的腐味，以及那越来越近的肃杀脚步声，彻底隔绝在外。
密道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背上墨漓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黑暗粘稠如墨，包裹着刑天。他背着墨漓，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脚下的地面并非天然岩石，而是铺着巨大、平整的石板，缝隙间积满了厚厚的尘埃，踩上去绵软无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固感。空气冰冷、凝滞，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腐朽的气息。
他仅凭感觉摸索着前进。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臂骨折处和断裂的肋骨，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放缓速度。身后那隔绝了追兵的厚重石门，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道催命符，提醒着他章邯的追兵随时可能找到开启的方法。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墨漓微弱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回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刑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密道究竟有多长？通往何处？若是一条死路，或者中途塌陷…
就在绝望的阴影开始蔓延时，他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很硬，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
刑天立刻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侧耳倾听。黑暗中只有一片死寂。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左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圆柱状的东西。他将其捡起，入手沉重冰凉，表面似乎刻着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他摸索着，感觉像是一个…石质的灯盏？或者烛台？
这个念头一起，刑天心中猛地一动。他立刻在周围的地面上更仔细地摸索起来。果然，很快他又摸到了另一个类似的东西，还有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细长的、类似木棍但质地更硬的物体。
是灯盏和灯芯？或者火把？
他强忍着激动，摸索着将一根灯芯插入那石质灯盏的凹槽中。然后，他解下腰间一个用兽皮缝制的小小皮囊——里面装着他之前收集的、仅存的一点火绒和燧石。这是他在荒野生存时养成的习惯，即使在最绝望的境地，也保留着引火的希望。
黑暗中，他凭着感觉，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燧石和火镰，右手臂虽然石化沉重，但手腕尚能勉强活动，他艰难地控制着角度。
嚓…嚓…嚓…
燧石撞击火镰，迸发出细碎的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火星落在干燥的火绒上，冒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刑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一点微弱的红光在火绒上亮起，然后，缓缓地，变成了一小簇跳动的火苗！
橘黄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诞生的奇迹，瞬间刺破了浓稠的墨色，照亮了刑天染血的脸庞和坚毅的下颌线，也映亮了怀中那简陋的石灯盏。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令人窒息的黑暗，带来一丝生的暖意。
借着这来之不易的光亮，刑天迅速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确实是一个石灯，造型古朴，灯盏边缘刻着一些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纹饰。他点燃了灯芯，那是一根浸透了某种油脂的麻绳，燃烧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松脂味。
光明重现！
刑天立刻将灯盏举高。昏黄的光晕扩散开来，终于揭开了这条千年密道神秘面纱的一角。
眼前是一条笔直向下的通道，宽阔得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两侧的墙壁和头顶的拱顶，都是由巨大的、切割整齐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石块之间的缝隙严密得几乎插不进刀片。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凹进去的壁龛，里面放置着和他手中一样的石灯。地面铺着同样材质的巨大石板，平整如砥，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只有他刚刚留下的一行新鲜脚印。
这绝非天然洞穴！这是一条工程浩大、设计精良、充满了古老气息的人工通道！其规模和气魄，远超黑水城那种边陲小城的格局！
刑天举着灯，沿着通道继续向下走去。灯光摇曳，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神只。他注意到两侧的石壁上，除了壁龛，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浮雕痕迹。那是一些巨大而抽象的图案，像是纠缠的藤蔓，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感，从这些冰冷的石头中渗透出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通道并非完全平坦，而是带着一个稳定的坡度，一直向下延伸。刑天背着墨漓，沿着这条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通道，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地底。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如此宏伟的地下工程，绝非寻常势力能够建造。这黑水城的地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条通道，又通往何方？是否真的如卦象所示，指向那遥远的南方楚国？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坡度开始变得平缓，通道似乎走到了尽头。灯光照亮的前方，出现了一堵巨大的石壁！
石壁挡住了去路。
刑天的心猛地一沉。难道真是死路？他快步走到石壁前，举起灯盏仔细查看。
这堵石壁与通道两侧的墙壁浑然一体，同样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砌成，严丝合缝。但在石壁的正中央，却雕刻着一幅巨大的图案！
那图案占据了整面石壁的中心位置，线条粗犷而古老，带着一种原始而神秘的力量感。刑天凝神看去，只见图案的核心，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鸟！那巨鸟的形态极为奇特，似凤非凤，似鹰非鹰，长颈高昂，双翼展开，每一片羽毛都仿佛燃烧着火焰，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焚尽八荒的炽烈气息！
而在巨鸟的周围，环绕着七个大小不一的圆环，如同星辰拱卫。圆环之间，以复杂而流畅的线条连接，构成一个玄奥的整体。整个图案透着一股苍茫、古老、以及…一种指向南方、指向火焰的强烈意志！
“南离…朱雀？”刑天脑海中瞬间闪过墨漓昏迷前嘶喊出的那个词。南离！离为火！朱雀正是南方七宿之主，火焰的象征！这石壁上的巨鸟图腾，与那“火厄南离”的卦象，竟隐隐呼应！
生路就在眼前！这图腾，这石壁，必定是通道的出口，或者…另一道门户！
刑天将墨漓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地上，让她靠着冰冷的石壁。他举起石灯，凑近那巨大的朱雀图腾，仔细地观察着每一道刻痕。图腾的线条深深刻入石壁，在灯光的映照下，某些转折和交汇处，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磨损痕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朱雀高昂的头部，那锐利的鸟喙尖端。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凹坑，颜色似乎比周围的石壁略深一点。
刑天伸出左手食指，带着一丝试探，轻轻按向那个凹坑。
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轻微的、向内的弹性。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残余的力量灌注于指尖，猛地用力按下！
“咔…咔咔咔…”
一阵比之前开启入口时更加沉闷、更加宏大的机械运转声，如同沉睡巨兽的骨骼在摩擦，从石壁深处隆隆传来！整个通道都在这声音中微微震颤！
刑天面前的巨大石壁，就在那朱雀图腾的正中央，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自上而下出现，然后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更加冰冷、更加潮湿、带着草木和泥土特有气息的空气，猛地从裂开的缝隙中涌入！
刑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一把抄起地上的墨漓背好，举着石灯，一步踏出！
眼前豁然开朗！
不再是压抑的地下通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的巨大溶洞！溶洞的穹顶高悬，上面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在石灯微弱的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溶洞的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水汽氤氲。
而在溶洞的尽头，靠近暗河的地方，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倾斜向上的洞口！洞口外，不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一片深沉、却无比真实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辰，如同冰冷的钻石，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
夜空！星辰！
他们出来了！他们终于逃出了那如同坟墓般的地下世界！
刑天背着墨漓，站在洞口，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草木清冷气息的自由空气。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染血的脸颊，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抬头望向洞外的夜空，辨认着星辰的方位。
南斗六星，如同倾斜的斗勺，低垂在南方的天际，光芒黯淡却清晰可辨。
南方！楚国就在南方！
希望如同洞外微凉的夜风，瞬间灌满了刑天几乎枯竭的心田。他低头看了一眼背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的墨漓。
“漓儿，我们出来了。”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力量，“南方…我们这就去楚国！”
他不再停留，背着妹妹，迈开大步，踏出了这囚禁他们多日的黑暗地穴，一头扎进了洞外那片广阔而未知的、繁星低垂的荒野夜色之中。
身后，那巨大的溶洞和幽深的密道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缓缓地、无声地重新闭合，将所有的秘密和追兵，再次锁入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