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曾几何时，幸福这个词对于凯特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日常。
优渥的家境、慈爱的双亲、和蔼的仆从，这让她度过了充满祝福的童年。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一切幸福彻底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不安与焦躁，让她的人生逐渐被阴霾吞没。
即便请来最优秀的祭司与治疗师，甚至使用上千金难求的圣水，也无法治愈那如诅咒般萦绕在她身上的症状。
当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四年时，曾经慈爱的家人们开始用微妙的眼神打量她，就连那份天赋也因情绪不稳定而逐渐黯淡，仿佛从未闪耀过。
而在光芒缺席之处，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数年间，凯特如同被困其中，再未体验过真正的幸福。
超越不安与焦躁，那莫名加剧的精神紊乱症状最终演化为诡异的幻听，永无止境地折磨着她。
但今天。
凯特久违地感受到了幸福。
每个瞬间都仿佛被光芒包裹，让她感觉自己正沐浴着阔别已久的温暖。
而这光芒如此耀眼地笼罩着她，反倒显得不够真实。
“凯特？”
“啊、嗯...？”
她呆愣地应声后，才迟缓地将视线聚焦在陈诺脸上。
“兔子都过来了，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只是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
她回答着，视野里才映入那只不知何时接近的雪白兔子。
小家伙正凑在她握着青草的手边细细嚼着，注视着这一幕的凯特，终于有了回到现实的实感。
久违的幸福过于陌生，令她短暂忘却了现实。
此刻，她与陈诺正身处学院内能观赏各种动物的区域。
虽然今天才知道这个地方，但光是看着兔子，就让她的心情逐渐被治愈。
更重要的是，有人陪在她身边。
这件事本身，就给了她莫大的慰藉。
她在偷瞄身旁之人的间隙，无意识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鲜明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现在的确不是梦境。
沙沙。
当兔子吃完草屑蹦跳着离去时，凯特嘴角漏出轻笑：“真是无情的兔子们，吃完就走。”
“毕竟是动物嘛，只是依照本能行动而已。”
陈诺笑着回答。
她倒也没觉得遗憾，光是动物们愿意接近就已足够感激。
正想着，她的视线被陈诺伸出的手吸引。
霎时间，兔群全都涌向那只手。
“...哎呀？”
连陈诺都露出惊讶表情，让凯特愕然不已。
簌簌簌。
三只雪团子争抢着啃食他手中的青草，这景象着实奇妙。
“兔子也会挑人吗？”
此刻场地里并非只有他们，其他学员捧着的青草比陈诺还多，但毋庸置疑，他手边聚集的兔子数量是最多的。
“凯特，兔子哪会认人，只是我拿的青草比较多吧。”
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信以为真...却仍忍不住盯着他瞧。
陈诺正望着手边那几团毛茸茸的雪球微笑，眉眼间尽是温柔。
光是这幅画面，就让她确信，陈诺不是坏人。
她能感受到他的善良。
虽然无法断言人心，但此刻，凯特就是这样认为的。
在她眼中，陈诺一直是个非常好的人，而她的心底，也掺杂着希望他永远如此的心愿。
不知为何，咖啡馆里那句“因为我在意你。”突然浮现在脑海。
光是回想起那句话，她的脸就开始发烫。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幸福。
上次听到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连家人都最终回避了那个因不安而神经质的她。
如今陈诺说出的这句话，对她而言比任何事物都更有分量。
“凯特。”
“...嗯？”
“趁兔子们专心吃青草的时候，要不要摸摸看？”
“可是，那样做的话兔子会逃跑吧？”
“别担心太多，先试试看。”
陈诺浅浅笑着指向自己的手，那儿正有三只忙着啃青草的兔子。
在他的鼓舞下，凯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明明动作已足够谨慎，却还是无端紧张起来。
她祈祷着兔子别逃开。
当指尖终于碰到其中一只背部的瞬间，兔子猛地一颤，从她掌心下溜走了。
凯特顿时僵住，尴尬地缩回手，咬着嘴唇。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是她伸手太突然了吗？
消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因为是她的手，兔子才逃走的吧。
如果没有青草，动物果然还是讨厌她的触碰。
“好可惜。”
听到这句话，她呆愣地点了点头。
“凯特等一下，让我试试。”
“...好，你试试。”
她的心情只剩麻木。
明明此刻如此美好，却为了这种小事动摇的自己，实在太过难堪。
她看着陈诺右手递出青草的同时，缓缓伸出左手，不由自主地认真注视起来。
如果是他的手，而不是她的...兔子会不会安分待着呢？
微妙的期待感油然而生。
当他的手掌终于落下时，她突然失语。
真的。
被陈诺触碰的兔子没有逃走。
它不仅沉迷于青草，还仿佛享受着头顶温柔的抚摸，乖巧地一动不动。
理智上她明白，那也许只是巧合，可心底阴郁的情绪仍如潮水般上涨。
果然，她就是做不到。
连动物都明确拒绝她的触碰。
这一定是无法破除的诅咒。
“凯特。”
“...啊。”
没察觉自己应声时嗓音已然低落，她拼命压抑着情绪。
胸口沉闷。
现实仿佛在昭示着——她和别人不一样。
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把手伸出来。”
“嗯...？”
“快趁我摸它的时候伸手。”
听出他话中的催促，发愣的她眨了眨眼，终于迟来地理解了他的意图。
沙沙，沙沙。
陈诺抚过兔子头顶的节奏依然轻柔规律。
他现在，是要为她创造接触兔子的机会。
凯特慢慢伸出手，目光落在专注安抚兔子的陈诺侧脸上。
他确实与众不同。
注视着他时，难以解释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此刻她终于能够确信。陈诺现在陪伴着她，是因为真正在意她、关心她。
就像是在用行动，再次印证那句“在意你”。
沙沙。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兔子时，陈诺小心翼翼地挪开手，为她腾出抚摸的空间。
随即，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兔子绒毛。
当她模仿着陈诺的动作轻抚兔子脑袋时，那只小动物没有躲开。
虽然很可能是因为陈诺还在一旁抚摸，但它确实也接纳了她的触碰。
“感觉怎么样？很柔软吧？”
听到那耳语般的询问，凯特点了点头，却忽然发现自己注视的不是兔子，而是陈诺的脸庞。
看着他微笑的模样，她的心底翻涌起无尽的情绪。
世界上竟真存在这般美好的人。
她不自觉咬住嘴唇，再次用痛楚确认这份真实。
而那痛楚，竟令人愉悦。
因为这是现实。
过去两日里，她幻想过无数次陈诺，却从未想象过他此刻这般温柔体贴、真诚关怀的样子。
他的关怀并非出于负担或怜悯，而是自然地靠近、自然地交谈。
连实际行动都在证明着——即使她被不安笼罩，陷入愚蠢臆想，也仍能信任陈诺。
沙。
当掌心的触感突然消失，凯特茫然垂下视线。
“兔子们真是太无情了。”
陈诺笑着说。
她也笑了出来，轻声附和：“...确实挺无情的。”
不过凯特已经很满足了，此刻的幸福，已臻极致。
况且望着她的陈诺，眼神纯粹得令人心满意足。
“笑起来更好看了。”
“...嗯？”
“我说你笑起来更漂亮，平时也这么笑的话，其他学员肯定都愿意亲近你。”
听到后续的话语，凯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
她刚才，真的笑了吗？
既然陈诺这么说，那大概是真的吧。
“平时很难这样笑出来。”
“慢慢会好起来的。”
面对这句过于自然的话语，凯特凝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比当年花重金请来的高阶祭司更令她信服。
如果说那些祭司只能带来片刻安宁，那么陈诺却在短短数小时里，给予了她持久的温暖。
“谢谢你。”
“突然怎么了？”
“就是...太感谢你了。”
看着他困惑的微笑，凯特的心似乎正重新拾回了力量。
在那痛苦难捱的岁月里，能让她重新期待明天、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此刻，终于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