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白向自己的领导发起挑战，问心无愧，要比那些从背后捅刀子的家伙强上百倍，甚至那些人与苏维亚根本不可相提并论。王亚龙还在这样想着，苏维亚接着说：“如果您不方便向莎拉汇报，我可以直接向她提出申请，您看是否可以？”从口气中可以听出，苏维亚也是在鼓起勇气推进自己大胆的计划。
艾尔伯特又想了想说：“你很有想法，而且，我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但是，我还是劝你不要去找她，她事情很多，很忙，尽量别去打扰她。”
“我不会轻易打扰她，我会向她简要但是全面地汇报我的想法和计划！”苏维亚略显激动地说。
艾尔伯特没有将上周与詹姆斯和莎拉的谈话讲出来，他认为这是一件令所有当事人非常难堪又难以接受的事情。从今天的事情可以看出，苏维亚是一个正直、坦率和说到做到的得力干将。上周正面对抗来自上面的裁员高压是值得的，保护这样的人，一是维护正义，二是不能以怨报德，让好人受到无辜伤害，三是不能给所有人树立好人不得好报的错误印象。
虽然苏维亚提出的将部门一分为二开展竞争如同另立山头儿的分裂，但也引起了艾尔伯特对部门内部工作的认真思考——苏维亚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没有缘由，这是有想法有信心要将工作推向更高一层的作为，值得称赞与重视。是不是经过十多年的探索和创新尝试，工作已经出现了常态固化趋势？由此而导致固步自封、缺乏创新与突破？是否还有更好更激动人心的未曾尝试的手段在前方有待大家去探寻发现？如今，新的互联网信息渠道联通世界，艾尔伯特反复在国内外网站搜寻校企合作、产教融合信息，都没有更新鲜更优秀的参考案例。就如同一位探路的先驱身后总是已经趟过的路，前方永远是茫茫荒原。自从开创了对外合作工作，几乎就没有有价值的先例可供参考，每一次尝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就像中国的改革开放，举目世界没有先例；就像为生产一线设计的高效工具，没有师傅手把手指导；如同攻克汽车工程技术疑难问题，没有现成的设计躺在那里可供借鉴，要冒着失败的风险；如同将首批国产汽车出口到地球的另一端，其中要与各种肤色、体味和各种带着“奇思妙想”的地球人打交道，要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汽车产品，没有人为你铺平畅通无阻的道路；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只有“探寻”这一块立在荒野中的指示牌，指向无限遥远的未来。
艾尔伯特在部门会议上强调创新工作的重要性，要求大家开动脑筋想办法，集思广益多提建议。他让史蒂文和保罗总结学生活动经验，整理赞助商名录，搜罗公司发展新动向，筛选开展创新工作的新契机；让海伦整理优秀毕业生职业发展新故事，尝试宣传优秀事迹新途径新方式，同时为这些毕业生开展长期跟踪服务，实现助力毕业生长远职业发展的郑重承诺。大家提交了新的工作计划和详细的支持性资料，并提出一系列改革建议。
一年后回想此刻，情形略显滑稽——当对外合作部的同事们还在策划如何开展改革创新工作以取得更加辉煌成就时，学院在谋划如何挥刀自断手脚。
苏维亚没有向艾尔伯特提交新的工作计划，直接去找莎拉。她胸中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心里规划着助力学生发展和学院腾飞的辉煌蓝图。
莎拉看到苏维亚找自己并不奇怪，毕竟自己办公室的门永远向所有员工敞开着。
“抱歉，莎拉，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没关系，员工找我，通常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莎拉将手头的事情放下，看着苏维亚。
“谢谢莎拉！是这样，我尽量简明扼要。现在，咱们学院发展明显减速，我们部门工作遇到了瓶颈，我想要做部门改革，引入竞争机制，我想从对外合作部分立出来工作，……”苏维亚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莎拉说：“先停一下，我明白你的计划。问一下，你是否与你的部门经理沟通过？”
“我和艾尔伯特谈过了，他对我的想法没有意见。由于这涉及到他的工作安排，所以，我直接找您请示汇报。”
莎拉微微笑了一下，轻拍了一下桌子，叹道：“哎，这个艾尔伯特！”她又情不自禁地用手指点着苏维亚，“你呀你呀，苏维亚，”
“怎么啦？我说的这些过火吗？”苏维亚一脸茫然。
“这也不怪你，你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莎拉叹道。
“亲爱的苏维亚，让我来一点一点给你说清楚。”莎拉拿起一支笔，每说一点，在面前的记事本上画上一笔，“第一，你提出如此大胆的想法，令人佩服，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这也是你个人性格所致；但是，第二点，这也正是你这些年虽然做出了一些成绩，大家都能看得见，同时一部分人却又不喜欢你的原因所在。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很多情况下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只是一个劲儿突飞猛进雷厉风行，就容易得罪人。我也提示你，以后在这方面要多注意一些；第三点，虽然你说与艾尔伯特谈过，但是，他是你的主任啊，你的顶头上司，你怎么想到与他面对面推翻他的领导，与他开展竞争？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也就是你，遇上了艾尔伯特这样的涵养，”
苏维亚笑着说：“正是因为是艾尔伯特，我了解他，才与他谈论这些。那样说话，好像是我在欺负我们领导，要是换了其他人，我才不会说这些心里话呢。”
莎拉继续说：“你听着，我跟你说重点。你还不够了解他，我都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上个月，由于集团在中国发展的战略转移，哦，这个先不说了，就说学院要降本增效，经过领导们商议，要开始裁员。你知道，学院领导收集了大家的意见，你是首当其冲被裁掉的对象，对不起，苏维亚，我这样实话实说。上周，詹姆斯叫我陪着一同找艾尔伯特专门谈这个事情。就这一件事情，说了四十多分钟啊。詹姆斯宣称是集团的政策和领导决定，但是艾尔伯特讲了很多你的优点和工作业绩，死活不同意裁员；詹姆斯又拿老板和院长的授意当作尚方宝剑，艾尔伯特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你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吗？你知道，我也是尽力在为咱们中方员工争取一切可能争取的权益，但是，有时候我也要在适当的时机才能出手提供帮助。你也知道那些外国人的一贯做法，如果他们不高兴，别说一个部门经理，就是我这样的中方一把手也立马让我卷铺盖走人！你知道，艾尔伯特当时只要说一个“是”字，或者点一下头，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但是，他就是在小会议室里面对压力，以他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在保你啊。你还说你了解他，承认是在欺负自己的领导，有谁敢这么做？也就是你，胆子也太大了。”
莎拉沉吟一下，又用笔在本子上画了几道。“你知道艾尔伯特了吗？我都不敢说完全了解他。”
苏维亚眼眶有些湿润，喃喃自语：“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哦。”
莎拉说：“艾尔伯特做的是对的，他不仅救了你，也救了其他一些人。实话说，外国人原本也是想通过艾尔伯特这个文质彬彬看似软柿子捏一捏，测试一下中方员工的承受能力，如果顺利开了这个口子，将就此顺势裁下去。不成想在艾尔伯特这里碰了个硬钉子，一时也就死了心。这样做起码保住了其他不下十名员工的位置。但是，苏维亚，通过这件事情，你知道艾尔伯特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我听人说，他还把自己的招生奖励分给你们，鼓励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干；上次你未经艾尔伯特同意，要带着学生骑着w公司赞助的上百辆自行车回学校，看着好像是挺有场面感的，但是，学生们成了这个赞助商免费的广告，学生在马路上骑行摇摇晃晃，无论何时出了意外事故，没有人能承担得起责任，艾尔伯特及时制止是对的。他管着你又护着你，你跟着这样的人，还要不要把他扒拉到一边儿去，你自己另立山头单干？”
苏维亚看着莎拉，“是我的问题，我必须跟着我们主任一起干到底。”
这场对话仅持续了二十分钟，再无人提及。苏维亚与艾尔伯特更加同心协力开展工作。
这个学期末，学院公开了计划关停的消息。
在接下来两年逐步送走最后几批毕业生的过程中，多数外籍教师和中方员工仍然坚守岗位和秉持一以贯之的职业操守，对工作负责和对学生负责。同时，许多员工也利用业余时间忙于寻找新的工作机会，以便从学院离职后能够立即进入新的公司。在此过程中，员工中逐渐流传出学院为中方员工所交养老保险与住房公积金出了问题——养老保险的缴纳曾经多年基于较低缴费基数，住房公积金未能按照国家规定的相关政策施行。学院外方管理者对待中方员工的态度和给予的不公正待遇，以及采取的歧视性行为激起了中方员工的不满。无论之前各部门之间有任何隔阂与误解，此时，在对待外方所持的歧视性行为方面，中方员工步调一致，一股对抗情绪在中方员工中间迅速传播，大家纷纷参照财务部小韩提供的公式计算被克扣的保险费与公积金的金额。
午饭后，几个同事自发聚拢在楼梯间谈论此事。行政部的小穆慷慨陈词，“学校这样对待我们中方员工实在说不过去，给我们的工资本来就不高，还克扣我们的养老钱和将来买房的钱，他们又不是没有赚到钱。”
学生处主任小卫说：“他们是赚了大钱，现在要卷起钱袋子离开中国了。每个学期他们收那么多学费，每三个月收一次，开学时点钞机点票子的声音哗哗的，那么悦耳动听，红红的大票子流进保险柜，poS机刷卡、打印收据和打印发票的声音也是沙拉拉拉的悦耳动听，没想到经手的这些钱当中本应该属于我们的那部分也被掠走了。”
图书管理员小史说：“我们应当一起向学校提出补偿要求，让他们将损失补偿给我们。”
财务部的小韩说：“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在学校工作的年头越多，损失的就越多，估计把大家聚到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但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权益还是要争取，我们是正当维权，可以起草一份请示，大家都签字，由行政部交给院长。”
大家一致认可小韩的主意。
下午，由艾尔伯特起草的中英文对照文件由所有中方员工签字，由行政部交给了院长。第二天，院长回复：要研究研究。这给了大家获得补充的一丝希望。
一周后，院长回复：由于每个人具体情况不同，每个人要分别找他讨论此事。结果有将近一半的人员陆续退出。三个月后，随着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找到新工作后陆续主动离职，还抱有向学院索赔要求的员工所剩无几。
随后的时间里，学校学生和教师日益减少，教室里没有了往日热闹的师生互动学习场景，教室和走廊里越来越多的时间灯光暗淡，没有生机。艾尔伯特部门的员工也陆续离开，苏维亚也来向艾尔伯特告别，招生部主任珍妮和她的员工也都各奔前程。只有院长助理莎拉、学生处主任小卫、财务处主任小韩等几位人员在处理收尾工作，艾尔伯特则要完成所有毕业生的实习与就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