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名列车的零号车厢
汽笛不是外来的,是从林野的骨缝里炸出来的。
它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穿耳膜,又顺着颈动脉一路往下,在胸腔里引爆,回声沿着铁轨滚出去,把整条-20层的暗雾撕得粉碎。
站牌【Ω】的最后一笔终于彻底折断,断面滴下一截锈铁,落地却化作一枚指甲大小的车票——
硬挺、泛黄、背面印着褪色的铅字:
【零号车厢·无座】
【检票:即时生效】
【乘客:待填】
林野用带着旧血痂的指尖去写“林野”。
墨迹刚落,就被纸面贪婪地吸走,仿佛那两个字是滚烫的水落在干涸的沙漠。
紧接着,票面浮出两个字,却不再是任何姓名,而是一道被拉长的呼吸——
【无名】
墨迹边缘渗出细小盐霜,像是从深海打捞上来的遗书。
铁轨开始自己打开。
没有列车,只有一条向下旋转的楼梯,扶手是用无数根废弃输液管缠成的,管壁里还残留着淡粉色药液,踩上去“咕滋”一声,像踩在过去的静脉上。
楼梯每落一步,就响起不同年代的回声——
七岁塑料拖鞋的啪嗒、十七岁踩碎路灯的咔嚓、二十七岁后脑勺磕地的闷响……
第七声之后,楼梯突然消失,他整个人被一股潮湿的引力拖进车厢——
或者说,被拖进自己的胸腔。
零号车厢没有顶,没有窗,四壁是整块倒扣的海水,海水被瞬间冻成半透明的蓝冰,冰里嵌着无数红色气球,气球下吊着倒立的乘客——
全是林野:
七岁的自己抱着恐龙,十七岁的自己背着书包,二十七岁的自己西装领口沾着咖啡渍……
他们睁着眼,瞳孔里映着同一个空站台。
最靠近车门的那位胸口贴着便利贴:
【样板·请勿触摸】
便利贴上的血指印,指纹是沈不归的月牙疤,那月牙正随着冰层呼吸而微微开合,像活的鱼鳃。
车厢中央摆着一张老式办公桌,木纹里渗出琥珀色的松脂,桌面摊开的病历续页一片空白,只有第一栏用钢笔淡淡描出:
【姓名:____】
【症状:名字失温】
【医嘱:请用体温为姓名回温】
桌角放着一把银色手术剪,剪刃反射出两个影像:
林野自己,与另一端的沈不归——
沈不归的右眼被剪刃切成两半,一半褐,一半灰,两枚不同天气的月亮。
林野拿起手术剪,刃口在他指腹留下一道极细的白线,第二秒才慢慢渗血。血珠滴在病历姓名栏,“林野”二字刚浮现,便被纸面贪婪地吸走,像饥渴的肺叶瞬间抽干空气。
第二滴血落下,纸上浮出新的字:
【沈不归】
字迹只停留三秒,随即被纸吞噬,留下一个深得见骨的洞,边缘带着铁锈与碘酒的苦味。
病历突然自燃,火焰却是医院走廊的冷白灯色,照得林野的影子像被漂白过的胶片。
火中,办公桌塌陷,变成一张折叠病床,床单鼓起人形,心电图拉成直线。
林野掀开被单——
里面躺着的是空壳恐龙布偶,胸腔被剖开,塞满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病历页,每一页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沈不归】
字迹从稚嫩到癫狂,最后一页只剩指甲抓痕,抓痕里渗着未干的血。
心电图突然跳动,曲线弯成一把精确的Ω形钥匙。
屏幕下方浮出绿字:
【是否确认回收守钥人姓名?】
【Y\/N】
倒计时:00:00:07
林野指尖悬在Y键上方,却听见身后传来老式打字机的声音——
咔嗒、咔嗒、咔嗒……
车厢尽头,一台黑色打字机无人敲击,字键却自己起落,白纸吐出一句:
“回收即遗忘,遗忘即重生。”
墨迹未干,像刚被针管打进纸里。
林野收回手,按下N。
心电图瞬间拉成直线,车厢灯管爆裂,蓝冰墙壁开始融化,海水倒灌,红色气球逐一炸裂,每一声炸裂都喊出一个名字:
“林野——沈不归——母亲——”
声音在车厢叠成海啸,浪尖上漂浮着无数个自己。
海水淹没胸口时,林野看见打字机浮起,键盘翻转,变成一把银色钥匙胚,钥匙末端刻着极细的纹路:
【Ω·零号】
他把钥匙胚插进心电图机,屏幕闪出最后七秒倒计时:
00:00:07
00:00:06
……
00:00:00
海水被瞬间抽空,车厢塌陷成一枚邮票大小的透明胶囊,胶囊里封存着一滴血、一根红发、一枚月牙形疤。
胶囊背面印着极小一行字:
【第-21层·Ω·重生舱】
【乘客:无名】
【下一站:守钥人归还处】
胶囊被风托起,穿过断裂的“Ω”站牌,落在一条全新的铁轨上。
铁轨尽头,浓雾散开,沈不归站在那里,手里提着那盏空马灯,灯罩里终于亮起一簇火,火的颜色是林野幼时画过的夜光星,蓝得发冷,亮得发烫。
沈不归张嘴,无声地说:
“钥匙还我,名字还你。”
林野摊开掌心,银色钥匙胚已变回铜色,齿痕重新长出,却刻着全新的纹路——
像两道并排的心跳,又像两条纠缠的铁轨。
他把钥匙抛过去,钥匙在空中划出Ω形弧线,落入沈不归掌心的刹那,整条铁轨亮起灯,像一条被瞬间点亮的血管。
血管里,列车无声地驶来,车头挂着崭新的站牌:
【第-22层·Ω·双钥】
【终点站:醒来】
车门开启,车厢空无一人,只摆着两杯正在冒热气的饺子汤,汤面浮着两颗夜光星形的葱花,一颗沉下去,一颗浮上来,像在交换彼此的姓名。
林野抬脚踏上车厢,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报站:
“欢迎回家,无名者。”
声音是沈不归的,也是他自己的,像两道心跳终于对齐成同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