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站在已成废墟的学院边缘，目光越过那片死寂的巨坑，投向远方王都的轮廓。亚瑟的死讯已经确认，复仇的第一步已然完成。然而，他的内心却并未感到预期的平静，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空虚所笼罩。这空虚的源头，并非来自已死的仇敌，而是源于那个本不在他复仇名单上，却以最意外的方式逝去的身影——艾莉亚。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不久前的场景。汉斯神官惊恐扭曲的面容，年轻女孩绝望的哭喊，以及……艾莉亚冲回来试图救人的决绝身影。那把本应刺向敌人的匕首，却阴差阳错地，深深没入了她的胸膛。她倒下时，那双蓝色眼眸中最后的情绪，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复杂的释然与深深的遗憾，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所带来的……”
当时，暴怒淹没了一切。幽冥风暴的毁灭性能量宣泄了他几乎失控的情绪，也将艾莉亚的遗体，连同那片区域的一切，彻底湮灭。此刻，风暴平息，怒火退去，那幅画面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试图驱散这无用的思绪。艾莉亚的生死，本不应影响他的计划。她的存在，甚至一度是他复仇路上的干扰。她的死亡，或许只是这场必然的清算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的插曲。然而，为何这“插曲”会让他感到一种……比毁灭整个学院更深沉的滞涩感？
是因为她临死前那句未竟的话语？“因为……你说……真相……需要……有人……传播……”她竟然将他坦白的、颠覆性的真相，当成了某种……使命？一个由他赋予，却由她来承担的使命？这荒谬的认知，让凯尔感到一种尖锐的讽刺。他告诉她真相，是为了击溃她的信仰，让她在绝望中看清世界的虚伪，而非让她去践行什么可笑的“传播”！
又或者，是因为她选择回来送死的行为本身？明明给了她生路，她却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主动踏回了死地。这种近乎愚蠢的“善良”和“牺牲”，与他所信奉的、以牙还牙的复仇法则格格不入，却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坚冰般的心防上。
“主君。”雷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亡灵骑士首领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魂火平稳地燃烧着，汇报着后续事宜：“战场已清扫完毕。缴获的物资和文献已集中封印。军团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凯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王都方向，但焦点却似乎并不在那里。
“关于……艾莉亚小姐的……”雷诺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作为最早跟随凯尔的亡灵，他见证了凯尔与艾莉亚在学院时的短暂交集，也感受到了主君此刻异常沉寂状态下的那一丝不寻常的波动。“……遗体，未能找到。幽冥风暴的力量，抹除了一切痕迹。”
凯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当然知道找不到。是他亲手释放的风暴，抹去了一切。当时只觉得那是毁灭的必然，此刻听到雷诺的确认，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被轻轻扯动。
“无关紧要。”凯尔的声音冷硬如铁，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光系神官的尸体，没有任何价值。”
雷诺沉默了片刻，魂火微微闪烁，最终低下头：“是，主君。”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远处亡灵军团移动时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这片死寂之地特有的、仿佛连声音都被吞噬的压抑感。
凯尔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艾莉亚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冰冷的表象，触及了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属于“凯尔·德拉克”的某个角落。那里面没有仇恨，没有谴责，只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问他“值得吗”的诘问。
值得吗？
用她的死亡，用这满目疮痍，用这数以千计的无辜者（尽管在他定义中他们并非无辜）的陪葬，来换取对仇敌的清算？
这个问题，本不应存在。复仇之路，唯有鲜血铺就，不存在值得与否。这是他从家族覆灭那夜起就立下的誓言，是支撑他在深渊中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可是，为什么此刻，这个问题会如同幽灵般浮现？
是因为复仇的对象已经部分伏诛，所以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弛，让这些无用的情绪有了可乘之机？还是因为……艾莉亚的死，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尚未被寂灭之力完全同化的部分？
他猛地睁开眼，灰色的眼眸中寒意骤盛，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思绪。软弱和怀疑是致命的毒药，尤其是在即将面对真正强敌的时刻。光明教会和王室的力量远非艾瑞多尔学院可比，他不能有任何动摇。
艾莉亚已经死了。死于一场意外，死于她自己的选择。她的死，或许带有某种悲剧性的讽刺，但绝不会改变他前进的方向。相反，她的死，更应该成为警示——这条路上，任何不必要的牵绊和软弱的情绪，都只会导致毁灭。不仅是敌人的毁灭，也可能波及自身。
他将心中那丝莫名的滞涩感，强行转化为更冰冷的决意。艾莉亚的逝去，或许正好斩断了他与过去那个“凯尔”最后的一丝联系。从此以后，他将是纯粹的“寂灭者”，是为了毁灭而存在的亡灵之主。
“传令，”凯尔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威严，不再带有丝毫个人情绪，“一小时后，全军开拔。目标，圣罗兰王都。沿途所有抵抗，格杀勿论。”
“遵命！”雷诺沉声应道，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凯尔最后看了一眼艾莉亚逝去的那个方向——虽然那里如今已是一片虚无。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向集结的亡灵军团。灰色的法袍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艾莉亚·圣光之女，如同划过寂灭夜空的一道微弱流星，曾经带来过一丝不同于仇恨的光芒，但最终，依旧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她的逝去，或许在凯尔冰封的心湖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但很快，更刺骨的严寒将会将其重新冻结，并且，比以往更加坚硬。
复仇的齿轮，将继续碾过一切，直至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