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捧着那只装有《松鹤延年》炕屏的锦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苏宅门外,叛军设立的临时岗哨目光如炬,盘查着每一个试图通行的人。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维持着属于清辞绣坊大丫鬟的、略带焦急又合乎情理的镇定。
“几位军爷,”春桃微微屈膝,声音清脆,“奴婢是清辞绣坊的,奉东家之命,给靖安王府送几样新出的绣品样子。坊里等着回信儿改花样呢,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她刻意抬高了“清辞绣坊”和“靖安王府”的名头。叛军虽控制了区域,但对这两处地方,尤其是御赐“功在绣业”的绣坊,在明面上尚存一丝顾忌,不敢过于刁难,以免彻底激怒民间和那些仍在观望的势力。
守门的叛军小头目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精致的锦盒,挥了挥手。两名士兵上前,粗鲁地打开锦盒,将里面的绣品一件件抖开检查。春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卷月白色的炕屏。
士兵将其展开,对着光看了看,又胡乱摸了摸质地,并未发现那隐藏在松鹤祥云之中的玄机,不耐烦地塞了回去。
“快走快走!别磨蹭!”小头目呵斥道。
春桃如蒙大赦,连忙道谢,抱紧锦盒,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岗哨,朝着靖安王府的方向疾行。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直到确认离开叛军视线,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完成任务的责任感。
锦盒最终被安全送达靖安王府,交到了墨离手中。当墨离将那份以绝妙绣技隐藏着叛军布防图的《松鹤延年》炕屏呈给萧惊寒时,即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靖安王,眼中也掠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他立刻召集麾下精通密码的心腹幕僚,对照着京城地图,开始紧急破译。随着绣品中隐藏的信息被逐一解读出来,叛军在承天门、宣武门周边的兵力分布、防御重点、薄弱环节乃至可能的指挥中枢,都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太好了!”一名将领忍不住击掌,“有了这个,京畿大营的兄弟们就知道该往哪里打,该怎么打了!苏先生真是……真是神了!”
萧惊寒凝视着地图上被标注出的几个关键突破口,眼神锐利如鹰。“传令给京畿大营,按此布防图,调整进攻方略,重点突破此处,还有这里!”他指尖点向地图上几处被绣品密码揭示的薄弱点,“务求速战速决,减少伤亡!”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但强攻之下,伤亡仍在所难免。城中药物紧缺,尤其是金疮药、止血散等急救之物,叛军必然严控。我军将士一旦受伤,恐得不到及时救治。”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苏清辞心头。
就在布防图送出后不久,她便从一些侥幸从封锁线边缘逃回的百姓口中,听闻了外围零星冲突的惨烈。缺医少药,是战场上最残酷的现实。她深知,萧惊寒的军队若想以最小代价平定叛乱,充足的急救物资至关重要。
清辞绣坊,能做些什么?
直接筹集大量药材送出城,无异于天方夜谭。但绣坊最不缺的,便是布料、针线和……人手!
一个念头迅速在苏清辞脑海中形成——制作急救绣包!
她立刻召集了所有留在总坊的绣娘,甚至通过隐秘渠道,联系了分散在京城其他安全区域的、忠诚可靠的绣娘,下达了紧急指令。
“我们需要制作一种特殊的绣包。”苏清辞站在众人面前,神色肃然,“外层要用最结实耐磨的帆布,内分三格。一格放置裁剪好的、煮沸消毒过的棉布绷带;一格放置一小包我们能够搜集到的、最有效的止血药粉;最后一格,放置一根用烈酒浸泡过的缝衣针和一小卷桑皮线,用于紧急缝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坚定的面孔:“我知道,这很危险,我们需要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悄悄搜集药材和物料。我也知道,这很辛苦,我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制出至少一千个这样的绣包!”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
“东家,我们明白!”
“对!不能让前线的将士们流血又寒心!”
“我们这就去准备!”
绣娘们瞬间行动起来。她们拿出了绣坊库房里所有结实的帆布料子;芸娘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借着往日与几家药铺的良好关系,以“坊中绣娘多有磕碰,需备些伤药”为由,零星而隐蔽地搜集着金疮药和止血散;春桃则负责组织人手,将搜集来的大块棉布裁剪成标准大小的绷带,放入大锅中反复煮沸消毒。
夜幕降临,清辞绣坊内却灯火通明。所有的织机都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绣娘们飞针走线的身影。
她们不再绣制精美的图案,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帆布缝制成结实的小包,仔细地分隔,然后装入绷带、药粉和那代表着一线生机的针线。
没有言语,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密声响,和着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不祥的梆子声。每一个绣包,都凝聚着她们的祈愿与支持。
苏清辞也亲自上手,她的动作更快,更稳。她知道,早一刻完成,前线的将士或许就能多一分生机。
然而,制作完成只是第一步。如何将这一千多个绣包,安全地送出叛军控制的区域,送到萧惊寒的军中?这比送一幅绣品要困难百倍。
这一次,苏清辞动用了萧惊寒留给她的那枚玄铁令牌。
她让墨离安排的人,联系上了隐藏在京城地下、忠于靖安王的秘密渠道——一条通过废弃下水道、连通城内外的隐秘路径。这条路径极其危险且狭窄,只能容人匍匐通行,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能避开叛军耳目的方法。
深夜,万籁俱寂。
数十个装满急救绣包、防水油布包裹好的大包袱,被悄无声息地运到了几个隐秘的入口处。负责接应的,是几个身材瘦小却异常精悍的“地老鼠”。
“告诉王爷,坊中上下,盼王师早奏凯歌。”苏清辞对为首的接头人低声道。
那人重重点头,没有说话,打了个手势,便带着第一批绣包,敏捷地消失在了黑暗的洞口。
随后两日,绣娘们依旧日夜赶工,而那条隐秘的地下生命线,也在持续不断地将凝聚着心血的急救绣包,一包包、一袋袋地送出这座被封锁的孤城。
当第一批绣包历经艰辛,终于送到京畿大营主帅手中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看着那些针脚细密、物品齐全的绣包,眼眶不禁湿润了。
“靖安王……苏先生……还有京城的百姓……”他声音哽咽,猛地一挥手,“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都看看!京城没有忘记我们!我们绝不能辜负这份心意!三日之内,必破城门,平定叛乱,迎陛下还宫!”
急救绣包,承载的不仅仅是救命的药材,更是穿透封锁线的希望与民心。它们如同星星之火,在即将发起总攻的将士心中,点燃了更旺盛的斗志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