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御医们竭尽全力,用尽珍稀药材,才勉强将皇帝从鬼门关前又一次拉了回来。然而,这一次的呕血昏迷,对皇帝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虽保留了微弱的生机,却彻底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御榻之前,太子萧景澜与靖安王萧惊寒并肩而立,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与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二皇子萧景渊御前癫狂的供认,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皇帝,也彻底断绝了其所有退路。
“皇叔,”萧景澜的声音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父皇如此……二哥他……”
萧惊寒目光沉静如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萧景渊弑君、通敌、构陷忠良、祸乱朝纲,罪证确凿,天地难容。陛下此前未及处置,如今龙体至此,我等臣子,当为陛下分忧,为社稷除害。”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只有基于国法与大义的冰冷判断。萧景澜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点残存的、属于兄弟之情的柔软强行压下。他知道,皇叔是对的。作为监国太子,他必须在此刻做出最符合帝国利益的决断。
“拟旨吧。”萧景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的清明与决绝。
翌日,一道由监国太子用印、靖安王附议,并经由内阁紧急合议通过的诏书,明发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二子景渊,身为皇子,不思忠君报国,反怀悖逆之心。前有构陷靖安王萧惊寒通敌之嫌,扰乱朝纲;后有延误北境军机,致使边关危殆,将士殒命。其行卑劣,其心可诛,严重损害国体,动摇社稷根本。”
“朕念其身为皇子,本欲严惩,然陛下圣体违和,仁德为怀。经太子监国、靖安王辅政、内阁合议,裁定如下:”
“削去萧景渊亲王爵位,废为庶人,即刻起,移禁宗人府严加看管,非诏不得出。其名下所有产业、府邸,一律抄没充公。一应党羽,着有司严查,按律论处,绝不姑息!”
“钦此——!”
诏书措辞极其严厉,虽未提及弑君与通敌这两项最骇人听闻的罪行,但仅凭“构陷亲王”与“贻误军机”这两条,已足够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削爵、废为庶人、禁锢宗人府——这对一位曾经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的皇子而言,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意味着他将在那座冰冷、孤寂的皇室监狱中,了却残生。
诏书颁布,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浪花。
对于广大朝臣和天下百姓而言,这道诏书坐实了二皇子以往的恶行,彰显了太子监国的公正与魄力,也给了在北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一个迟来的交代。人心称快,朝局为之一肃。
然而,对于那些曾经依附于二皇子,或明或暗与其有所勾结的官员来说,这道诏书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树倒猢狲散”的戏码,在诏书颁布后的数日内,以惊人的速度上演。
靖安王萧惊寒亲自坐镇,太子萧景澜授予全权,一场针对二皇子余党的大清洗,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
吏部侍郎崔明远,作为二皇子在文官体系中的核心臂膀,首当其冲。以其“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墨国帑”等罪名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其经营多年的关系网被连根拔起。吏部上下为之一空,大量由他提拔的官员被停职审查。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赵志坤,这位曾经的言官领袖,被以“徇私枉法、构陷忠良、充当党争鹰犬”的罪名拿下。都察院内部早有对其不满的正直御史,此刻纷纷上疏,揭露其诸多罪状,很快便被投入大牢。
虎贲卫中郎将高焕,虽已被调离实权岗位,但仍被查出其“勾结权贵、窥探禁中、图谋不轨”的实证,被褫夺军职,交付军法审判。
前太傅林文敬的府邸被彻底查封,其遍布朝野的门生故旧遭到严密排查,凡有劣迹或与二皇子党牵连过深者,皆被罢黜流放。林氏一族,这颗盘踞朝堂多年的毒瘤,被彻底剜除。
这场清洗并非盲目的扩大化。萧惊寒与太子掌握着充足的证据,目标明确,下手精准。该抓的抓,该罢的罢,该流放的流放,但对于那些只是迫于形势、并未参与核心阴谋的中下层官员,则多以训诫、调职处理,给予了改过自新的机会,有效稳定了官僚体系,避免了朝堂的彻底瘫痪。
短短数日,曾经显赫一时、足以左右朝局的“二皇子党”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京城各大衙门的牢狱为之爆满,菜市口接连数日弥漫着血腥气。权力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残酷的清算与鲜血的洗礼。
宗人府,那座象征着皇室宗法、阴森肃穆的深宅。
萧景渊——如今已只是庶人萧景渊,被剥去了华丽的亲王服饰,换上了一身粗糙的灰色布衣,由两名面无表情的宗人府属官“请”进了府内最深处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院落。
院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沉重而冰冷,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踉跄几步,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茫然地环顾着这方狭小、破败、散发着霉味的天地。没有奴仆,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只有无边的死寂与即将伴随他直至死亡的囚禁。
他猛地扑到紧闭的门板上,用力拍打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放我出去!我是皇子!我是未来的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门外守卫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身影,以及穿过高墙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市井喧嚣——那是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疯狂的叫骂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哭泣,最终化为死灰般的沉寂。他滑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一方被高墙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他完了,彻底完了。不是死于刀斧,而是死于这无尽的、被世人遗忘的囚笼之中。
与此同时,靖安王府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气氛。
萧惊寒站在书房的窗前,听着墨离汇报着清洗行动的最终结果。
“王爷,主要涉案人员已基本肃清。朝局已初步稳定。”墨离沉声道。
萧惊寒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皇宫的方向。二皇子党虽已覆灭,但皇帝依旧昏迷,太子监国地位虽固,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苏先生那边如何?”他忽然问道。
“回王爷,苏先生已随皇后娘娘的旨意,离宫返回王府别院休养。绣坊重建之事,芸娘和春桃已在着手进行。”
萧惊寒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加派人手,确保她们的安全。另外……转告苏先生,我稍后去看她。”
风雨似乎暂时过去了,权力的巨树轰然倒下,依附其上的猢狲也已四散奔逃。但新的格局,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