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春寒未散，夹带湿润泥土腥气的风吹过府墙。灯影在瓦缝颤动，如细小鬼火在夜里摇晃。吕布披着赤色貂裘，坐于堂上，眉头紧锁，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发出“咚咚”的低响。
案上摆着刚拆开的黄绫封诏与曹操亲笔书信，龙飞凤舞的墨迹还带着微微潮气。
【诏曰】
“建义将军吕布，朕以天下方乱，徐州新附，特封汝为徐州牧，镇抚斯民，以安四海，恤孤矜老，抚循百姓，宜善自勉旃。”
【曹操私信】
“奉先兄，徐州百姓思安，今主上特封徐州牧，愿兄安抚民心。玄德仁厚，百姓所向，今家眷在徐州，若兄能护送至洛阳，不失大义，示朝廷以忠，安徐州以民心，亦得天下英豪敬重。”
堂下，高顺负手而立，面色如常，声音平静：“主公，徐州未稳，封为徐州牧，虽名义显赫，却是天子以名义锁您于此。”
吕布冷哼一声，目光闪过杀意：“哼！曹操此人，笑里藏刀，恐怕不只是为了刘备家眷！”
“吕公若送刘备家眷赴洛阳，则示以忠顺于朝廷，可得徐州之安。然民心所向，刘备之家眷在此，百姓亦寄望其归，若送走，则失百姓向心。”
吕布抬眼冷笑：“若不送，曹操必借此为名讨伐于我。”
张辽拂须而笑：“正是。”
吕布眉头紧皱，声音低沉而冷：“你们以为何计？”
张辽缓缓踱步：“刘备失州而走，今不敢轻返。若我暂留其家眷于此，可示怀柔于徐州百姓；可遣人至洛阳，送去家眷一部分，以安曹操之心；留其妻室幼子在此，刘备必不敢与曹操彻底合流，仍怀牵挂。”
“如此一来，徐州不失人心，曹操亦无以立讨伐之名。”
高顺略一沉思，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吕布：“主公，此策可行。另，徐州兵马未足，若刘备思复徐州，必不自乱后方，反可稳局。”
吕布目光冷冽，缓缓道：
“既如此，便依先生所策，遣使者赴洛阳，送刘备二位家属以示诚意，留其家眷骨血在此。徐州民心，我要；洛阳朝廷，我也要。”
夜风透入堂中，吹动黄绫诏书轻轻抖动。吕布负手而立，眼中寒芒乍现，冷声低语：“曹孟德，且看你如何应对。”
翌日清晨，吕布命高顺选精锐亲兵二十骑，护送刘备族中二位妾室及数名家仆出徐州，直赴洛阳，作为对朝廷的“忠顺”表态，同时留下刘备正妻甘夫人及幼子刘禅在徐州“照顾”，作为将来制衡刘备与曹操的牵制。
兖州，黄河寒风卷过，吹得城楼旌旗猎猎作响。
张飞快步奔入刘备居所，甩下一身寒气，眉目间却带着罕见的凝重与怒火。“二哥，大哥！洛阳来信了！”
刘备猛地抬头，关羽缓缓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眼底寒芒一闪。
张飞将信铺在刘备案前，那是曹操派来快马送来的密信，随信而来的还有洛阳小黄门所写的回报：吕布已遣部分刘氏家眷至洛阳安置，其余仍留在徐州，以待局势稳定再行送来。
信上的墨痕已被刘备的手指抹出一丝痕迹，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吕布！！”刘备猛地一掌拍在案上，杯盏翻倒，茶水滚落案边，瞬间浸湿那封信，墨迹化开一团乌影。
关羽目光森冷如刀，低沉道：“吕布果真狡诈。以送部分家眷示好曹公，稳住朝廷之心，却留嫂嫂在徐州做人质。”
张飞脸色涨红，须发抖动，手捏着拳头“咯吱”作响：“大哥！！俺这就带兵杀回徐州，把嫂嫂和小侄救出来！！”
刘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如战鼓：“你以为我不想吗？！三弟，徐州乃数州咽喉，若无良机，血战之下只会让百姓再度涂炭，让我刘备失去立锥之地！”
他猛地睁眼，血丝布满眼眶，咬牙切齿：“吕布……吕布！！”声音如同困兽低吼，带着被撕裂的克制。
关羽缓缓跨前一步，目光深沉如夜色：“大哥，吕布以嫂嫂为质，想逼我等不敢轻举妄动。此计虽恶，却颇有用。”
刘备看向关羽，眼中仍带着深深的痛意：“云长，我曾发誓要庇护徐州百姓，誓要护我刘氏血脉无恙！如今我妻子被困，我却只能在此安抚百姓，稳固兵力……我刘备，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张飞猛地跪下，捶地痛吼：“吕布狗贼欺人太甚！大哥！咱们打！！哪怕拼光这条命，也要救嫂嫂回来！！”
屋外寒风卷起檐角雪屑，卷入屋内扑灭了半盏烛火，火光一暗，几乎映不见刘备脸上那一滴滚落的热泪。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会救他们回来。”
“但，不是今日。”
“吕布以徐州百姓为盾，以家人为质，以曹操与朝廷为障，他以为这样便能困住我刘备……我偏要让他知道，他今日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他吕布的灭亡埋下祸根。”
关羽抚须缓缓颔首，沉声道：“大哥放心，此仇必报，嫂嫂必救。”
张飞眼眶赤红，低吼着握住刀柄，发誓道：“狗贼吕布，老子要剁了他！！”
刘备缓缓坐下，闭目沉思，指尖轻叩案面：“现在……稳住兖州，安民，练兵，蓄势。”
火光微明，映照出刘备眼底透出的冰冷坚毅，化作一柄出鞘未鸣的剑，直指徐州方向。
洛阳春寒未散，宫墙下的柳条才刚吐出淡黄新芽，风中还带着锋利寒意。
曹操立于尚书台外的石阶上，远远望见黄门引领两辆简陋马车缓缓驶入洛阳城门，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叩动着他心底深藏的疲惫与冷意。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刘备的两个妾室，神色惶惶，泪痕未干。
郭嘉立在侧后，眼神锐利如鹰隼，却闪过一丝叹息：“吕布果然狡猾，只送两名妾室，却留甘夫人与刘备幼子在徐州做人质，以锁刘备之心，以试探曹公之意。”
荀彧从廊下走来，青衣猎猎，缓声道：“然吕布不敢不送，也不敢全送，可见其心虚不定，徐州虽归其手，却如履薄冰。曹公，此时当如何安排？”
曹操沉默片刻，望着被黄门小心搀扶下车的刘氏女眷，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先送入客舍妥善安置，派几名可靠女侍照顾起居，遣御医调养身体，予以充足月例。”
“吩咐下去，不许宫人欺辱怠慢，待她们如家人。”
荀彧轻轻一叹：“吕布必以此观曹公之心，若见刘氏家眷在洛阳得安，或不敢轻犯洛阳；若曹公稍有怠慢，他便可利用此事煽动民心，反噬于公。”
曹操望着远处被引入偏殿的妇人们，目光深沉如夜，低声道：“我自会叫他看清，曹孟德用人不疑，护人不遗。”
夜深，曹操回到内堂，脱下沉重玄色披风，疲惫地坐在灯下，望着案前铺开的地图与书信。曹操召来荀彧、郭嘉、程昱、戏志才密议于后堂，灯火微明，酒水未动。
郭嘉道：“吕布以甘夫人与幼子作质，若刘备不动，百姓或归心吕布；若刘备动手，便失先机。”
程昱缓缓道：“不如暂稳刘备之心，使其安于兖州，助公整肃兖州、稳定河洛，再图徐州。”
荀彧沉声道：“此时北方袁绍、南方孙坚皆在暗中观察洛阳动向，若曹公急于取徐州，恐引得诸侯同忌；若先安内，再取吕布，可得名正言顺之机。”
曹操抬眼，声音沉冷：“先让刘备回洛阳，给他们兄弟安排个差事。”
“吕布若敢伤甘夫人与刘备幼子，便是天下共讨之罪；若不敢伤，便被我掐住七寸。”
“江山如棋，落子无悔。”
夜风吹动灯影，映照着曹操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淡淡温情。
洛阳城外，春寒料峭，黄沙夹着草籽被风卷起，扑打在盔甲上沙沙作响。曹操立于城门外，披着青色战袍，未戴兜鍪，仅以素色头巾束发，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
城道上，三骑缓缓而来，刘备当先，青袍在风中猎猎，鬓边微霜，眉目中带着风尘仆仆后的沉静。关羽骑赤兔，盔甲内一身黑衣，目光如电扫过城头旌旗，眉宇间不自觉地舒缓了一分。张飞则握着丈八蛇矛，大笑着看向城门，眼眶微红，须发乱舞，沙哑道：“曹大哥来接咱们了！”
马蹄声停下，刘备翻身下马，来不及拂去肩头尘土，快步向前。
曹操也快步迎上来，尚未开口，刘备已是上前一揖，声音沙哑而郑重：“让大哥久等了。”
曹操伸手扶住刘备，手掌微颤，却笑了，声音低沉：“玄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关羽上前，单膝微屈，以拱手为礼，丹凤眼看向曹操，郑重道：“曹兄，大恩不言谢。”
张飞大步冲上来，重重一拳砸在曹操胸口，笑中带泪：“曹大哥！俺张飞又回来了！”
曹操被砸得微微一晃，却朗声大笑，抬手按住张飞的肩膀：“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这一刻，春风吹过，卷动三兄弟和曹操披风猎猎，金色尘沙在阳光中飞扬，映得几人眼角微红。
入府后，曹操亲自斟酒，连饮三杯，才缓缓放下酒杯，语声微哑：“洛阳虽乱，终究是天子所在，乱世中想要安稳不易，能有你们回来与我共扶汉室，曹操心中……痛快！”
刘备亦举杯而饮，放下杯后，抬眼望向曹操，声音铿锵：“大哥，玄德无能，让徐州失守，让百姓再遭兵火，但玄德誓不弃百姓不顾，誓不弃天下不顾。”
“今得再归洛阳，能随大哥共谋大事，若有违此志，天人共戮。”
关羽微微抿唇，缓声道：“曹兄与大哥同心辅汉，云长当誓死相随。”
张飞瞪大眼，声音如雷：“他娘的！天下虽乱，俺也只认曹大哥和大哥！打仗，杀贼，俺张飞冲第一个！”
曹操缓缓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外头洛阳街巷在微风中依旧荒凉，但比往日稍有市声。
他背对三人，声音沉稳却轻缓：“我知你们心中愧疚徐州之失，但玄德，此非你之过，而是世道之乱。曹操知你们兄弟念百姓，念家眷。”
“你们放心，洛阳虽乱，但只要我曹操在，便护你们周全。”
刘备站起身，走到曹操身侧，与他并肩看着洛阳城下的百姓挑着柴米奔走，声音轻轻：“若能得安，愿携兄弟归乡种田养马。”
曹操闻言，微微一笑：“总有一日。”
夜深时，曹操独坐灯下，望着案上与刘备一同写下“同扶汉室，共安天下”的誓字。火光摇曳，映出他眼底一抹坚定。
“这一世，定不负兄弟情，不负天下。”
与此同时，关羽与张飞夜中独坐廊下，关羽低声道：“曹兄此人，真性情。”
张飞抹了把鼻子，哼声道：“俺早说曹大哥是个能托命的人！”
关羽点头：“此生能遇曹兄、大哥，虽乱世无常，却无憾。”
两人抬头看见刘备走来，披着青袍，神色温和却不失坚定。
“二弟，三弟，来日方长，我们随大哥一起，走下去。”
月光洒落，银辉照在三人肩头，微风吹过，带来檐角风铃轻响，为这乱世夜色添了几分清凉。
洛阳宫城，晨光微熹。太极殿外玉石台阶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黄门小跑着进出，传递着今日陛下早朝之前的安排。
曹操着青色朝服立于殿外，微风吹动他肩上的披风，眼神沉静锐利。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也换上了整肃的朝服。刘备略显局促地整理着袖口，虽久经沙场、曾见过各地诸侯，但毕竟今日要面见的是当今天子——汉献帝刘协。
关羽负手而立，眼中冷静，却时不时扫视周遭太监禁军，显然仍未放下戒备；张飞扯了扯领口，眉毛拧在一起，小声嘀咕：“见这小皇帝，俺张飞可没什么好怕的……”
刘备侧目低声喝止：“三弟，慎言！”
张飞抿嘴不再作声，却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心中不忿。
曹操看着他们兄弟，忽而笑了笑，走上前拍了拍刘备肩膀，声音温和：“玄德，莫要紧张。你乃宗室之后，他是陛下，你也是陛下宗亲，何须多虑。”
刘备眼神微动，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谨记大哥教诲。”
黄门来报：“丞相，陛下召见。”
曹操点头，目光望向刘备兄弟，眼底闪过一丝鼓励，随后大步走入金銮殿。
刘备三人紧随其后。
大殿之上，汉献帝刘协年纪尚幼，面色白净，身披明黄衮服，虽眉目间透着怯意，却强自坐直，目光望向殿门处。
曹操入殿，整肃衣冠，俯身拜下：“臣曹操，参见陛下。”
刘备三人亦立于曹操身后，齐齐俯首：“微臣刘备，关羽，张飞，参见陛下。”
汉献帝微微抬手，声音清润：“平身。”
曹操转身，正色道：“陛下，此三人乃刘氏宗亲刘玄德，与其二弟关羽、张飞，忠义仁勇，为世所知。昔年护徐州百姓，舍身忘死，今能归洛阳，愿辅佐圣上，共平天下乱局。”
刘协目光在刘备身上停留片刻，眉眼间闪过一丝怜惜与信任。“朕久闻刘玄德忠义，朕心甚慰。”
刘备顿首：“陛下，乱世多艰，玄德愿与大哥曹公共扶社稷，庇佑百姓，护我汉室山河。”
关羽微微低头，声音铿锵：“关羽，愿守国家，卫陛下左右。”
张飞抱拳出列，声音如雷：“俺张飞也愿为陛下杀贼平乱！”
汉献帝看着眼前三人，眼底泛起一丝动容，他年幼便失去庇护，深知自身势弱，今日见这三人忠勇无双，心底浮现几分依赖，微微点头：“有诸位相助，天下可安。”
曹操在旁看着这一幕，目光微沉，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若要天下安稳，需得这兄弟三人相助；若要汉室永续，亦需这孺子懂得何谓君权。”
朝议毕，刘备与关羽张飞随曹操出殿。出得金銮殿外，阳光洒在石阶上，映出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备轻声道：“大哥，陛下如此年幼，却仍愿勤政忧国，玄德心甚慰。”
曹操淡淡道：“汉室中兴，需得人护。玄德，往后需辅佐陛下多加操持，不仅要护江山，更要护他这条命。”
关羽目光如炬，沉声应诺：“诺。”
张飞“哼”了一声，挠了挠头：“俺是不懂这些道道，反正谁敢动陛下和大哥，就砍了就是！”
刘备看向曹操，目光坚定，郑重开口：“大哥，往后刀山火海，玄德绝不后退半步。”
曹操缓缓转身，看着三位兄弟，笑容温和，却暗藏深意：“好，今日为始，他日共立中兴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