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辽东重镇,通往奉天的门户。此刻,这座古城已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城外,烽烟四起,谣传日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民中蔓延。城内,守军兵力单薄,粮弹两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高岩率领的教导队,以强行军的速度,如同一条灰色的长龙,在初冬的寒风中卷起漫天尘土,终于赶在日军合围圈彻底闭合前,如同一柄尖刀,刺入了辽阳外围的最后一道屏障——首山堡。
首山堡并非坚固的现代要塞,而是一处依托山势修建的旧式营垒,墙体多有残破,防御工事简陋。驻守于此的,是原属奉军的一营兵马,营官姓徐,是个面色焦黄、眼带血丝的中年汉子。连日来的压力和对未知敌情的恐惧,已让这支守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当高岩的教导队风尘仆仆地开进首山堡时,看到的是一片混乱与绝望的景象。士兵们无精打采地靠在墙垛后,军官们也大多面带惶然,对于这支突然出现的、装备奇特、纪律严明的“援军”,他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区区五百人,能顶什么用?
“徐管带,”高岩在临时充作指挥所的一间破败庙宇内,见到了这位焦头烂额的守将,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卑职高岩,奉聂军门将令,前来协防首山堡。请将目前敌情、堡内兵力、弹药储况告知。”
徐管带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自带一股沉凝气势的队官,愣了一下,才苦笑着摊开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图:“高队官,情况不妙啊……倭寇前锋已至沙河铺,距此不足二十里。具体兵力不详,但斥候回报,烟尘很大,至少数千之众……堡内算上我这一营残兵和些团练,能战者不过七百,弹药……唉,每人不足三十发,火炮仅有几门老掉牙的劈山炮,能否打响都难说。”
他指着堡外略显开阔、但有数条干涸河沟和起伏土丘的地带:“这里,还有这里,都可能成为倭寇的进攻路线。我们……我们怕是守不住啊!”
高岩没有理会对方的悲观,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和堡外地形。首山堡地势虽不算险要,但堡前的地形并非一马平川,那些河沟、土丘、以及远处的一片小树林,皆可利用。
“徐管带,守不守得住,试过才知道。”高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现在起,首山堡防务,由我教导队统一指挥。请你部立刻听从我部人员调遣,加固工事,重新布置火力点。”
“这……”徐管带面露难色,让出指挥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高岩目光一冷:“军情紧急,若有贻误,聂军门军法不容!”
提到聂士成,徐管带身子一颤,只得咬牙应下:“……一切听凭高队官安排!”
权力交接迅速完成。高岩立刻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铁腕与高效。
他首先命令王奎带领火力支援连,勘测堡内堡外最佳射击阵地,将那两挺宝贵的哈乞开斯重机枪和四门轻型迫击炮部署在能够交叉覆盖堡前开阔地和主要接近路的隐蔽位置。同时,组织所有士兵,包括徐管带的部下,按照教导队标准的土木作业要求,拼命加固墙体,挖掘防炮洞和纵深战壕,并在堡外关键的前沿阵地设置了大量简易障碍物和真假难辨的假火力点。
接着,他将三个战斗连中的两个,以排为单位,梯次配置在堡墙和外围关键支撑点上,形成多层防御。每个排都明确了各自的防守区域、射界和撤退路线。剩下一个连作为预备队,由他亲自掌握。
同时,他派赵三槐的侦察分队再次前出,化整为零,严密监视日军动向,务必提前预警。
徐管带的部下起初对这种“瞎折腾”颇有怨言,但在教导队士兵以身作则、甚至手把手教导如何快速挖掘有效掩体后,怨言渐渐变成了沉默的执行。他们能感觉到,这支不一样的军队,似乎真的知道该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
入夜,寒风刺骨。堡内灯火管制,一片漆黑,只有巡逻队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高岩裹着军大衣,巡视着每一处岗哨,检查着工事构筑的进度。他在一段新加固的胸墙后停下,望着远处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凶险的原野。
“队官,您说……我们能守住吗?”跟在身边的王奎,忍不住低声问道。即便历经血战,面对即将到来的、兵力可能数倍于己的强敌,他心中依旧没底。
高岩没有立刻回答,他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在手中碾碎。
“守不住,也要守。”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首山堡后面就是辽阳,辽阳后面,就是奉天,是无数百姓。我们多守一刻,聂军门的主力就能更近一步,辽阳的防线就能更稳固一分。”
他转过头,看着王奎,也看着周围在黑暗中默默倾听的士兵们:“我们教导队,练的就是别人不会的打法。倭寇以为我们会像以前一样,缩在墙后等着他们来攻。那我们,就偏要打出去!”
“打出去?”王奎和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
“对!”高岩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利用夜暗和地形,把部队前出,埋伏在堡外的河沟、土丘后面。等日军靠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用精准的火力和手榴弹,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然后立刻撤回主阵地。这叫 ‘前沿潜伏,短促突击’ !我们要让倭寇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这个大胆的战术,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一股异样的兴奋又涌了上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干了!”王奎狠狠一握拳。
当夜,高岩亲自挑选了八十名最精锐、最沉得住气的士兵,组成数个突击小组,携带足量的手榴弹和炸药包,悄无声息地潜出首山堡,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埋伏在了堡外数百米处的几道干河沟和起伏的土丘之后。他们身上披着伪装,在冰冷的泥土中一动不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寒冷、恐惧、期待……种种情绪在黑暗中交织。
高岩则坐镇堡内指挥所,面前摊开着赵三槐侦察分队不断送回的最新敌情标记。他知道,这将是他一手打造的教导队,面临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硬仗、恶仗。不仅是装备和训练的检验,更是意志与战术思想的终极考验。
首山堡前,万籁俱寂。但在这死寂之下,钢铁的意志与杀戮的陷阱,已然布下。只待旭日东升,便将爆发出决定命运的铁火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