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贴着墙根走完最后一段回廊,手里的纸条已经被汗水打湿。他不敢从正门进暖阁,只在侧窗底下敲了三下。手指刚离开,窗缝就拉开了一条缝。
沈知意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张膳食单,笔停在“糯米粉”三个字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她听到敲窗声,头都没抬,只是把笔放下。
窗户推开一点,小禄子压低声音说:“圣旨拟好了,司礼监刚抄的底稿——京营要搬到柳林校场,马上生效。”
屋里安静了一下。沈知意伸手摸了摸账本的边,慢慢合上。她抬头看向秦凤瑶。秦凤瑶正在擦剑,动作没停,但手上的力气轻了些。
“搬走了?”她吹了下剑面,反出一道光。
“嗯。”沈知意点头,“城西二十里外,以后皇城五里内不准练兵,必须皇帝亲自批准才行。”
秦凤瑶把剑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她嘴角动了动,又忍住,只留下一点点笑:“总算清静了。”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窗外风刮过屋檐,一片叶子拍在窗纸上,啪的一声,又掉了下去。
沈知意低头翻开账本,翻到“鸟粮采购”那页,提笔划掉一行。秦凤瑶继续擦剑,一边擦一边低声说:“他们要是再派人混进来……我不怕去提督府走一趟。”
“别急。”沈知意轻声说,“这才刚开始。”
秦凤瑶哼了一声,收剑入鞘,声音干脆利落。
这时,乾清宫的灯还亮着。皇帝萧承佑一个人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兵部送来的三处营地图。他手指点了几下柳林校场的位置,最后画了个圈。
“就这儿。”他说。
内阁首辅答应一声,兵部尚书立刻让人写圣旨。等圣旨抄好,皇帝拿起朱笔,在末尾写了八个字:“扰民不便,另择训地。”
司礼监掌印太监拿着圣旨退出来,脚步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快马出了宫门,直奔京营提督府。
皇帝没动,还是坐在灯下。他让身边的人退下,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份旧档案,封皮发黄,上面写着《储君安守策》。他摸了摸这几个字,很久才低声说:“你当年写这个,是想让他平安活着吧。”
他没再看下去,把册子放回原处。然后抽出一张黄纸,提笔写了一行小字:“凡调兵五百以上,必须拿虎符到皇帝面前请令。京营调动,提督不能自己做主。”
写完,他吹干墨迹,把纸折好,放进一个小木盒,锁进御案最下面的暗格。钥匙收进袖子,动作很稳。
他抬头看向东宫方向。夜里黑黑的,只能看到一点宫灯,东宫角楼的影子隐约可见。他看了很久,直到内侍轻声提醒已经二更天,才慢慢站起来,脱下外袍。
“今天的事完了。”他说。
内侍上前接衣服,不敢多问。
皇帝走到寝殿门口,又停下:“明天早朝,照常。”
“是。”
东宫暖阁里,沈知意正在核对新的采买名单。她划掉一个名字,换上另一个,写字很整齐,脸上没有表情。秦凤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短匕,一根根检查刀齿有没有坏。
“张顺今早被调去扫马厩了。”小禄子进来报告,“他鞋底那个布包,还没拆开。”
“不急。”沈知意头也不抬,“让他以为没事发生。”
秦凤瑶冷笑:“等他哪天发现连厨房都进不去,就知道什么叫没事了。”
小禄子咧嘴一笑,转身要走。
“等等。”沈知意突然叫住他,“把昨天剩下的红薯糕送去侍卫房,说是太子赏的。”
小禄子一愣:“可太子根本不知道这事啊。”
“就说我说的。”她淡淡地说,“让他们吃。”
小禄子答应一声,走了。秦凤瑶看着他出门,才小声问:“真能放心?李嵩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当然不会。”沈知意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但现在是他动不了。京营离了东宫,一半眼线就断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秦凤瑶点点头,把匕首插回腰里。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风吹进来,吹乱了桌上的几张纸。她眯眼看过去,西角门外巡逻的灯笼正一个个亮起,走得很稳。
“我让人换了口令。”她说,“今晚开始,每三刻钟换一次。”
沈知意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笔,在账本上加了一句:“新增夜巡油钱银二钱四分。”
外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是轮班的侍卫来了。秦凤瑶听着节奏,确认没问题,才关上窗。
“你说皇上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动手?”她忽然问。
“不是这个时候。”沈知意纠正,“是从周大人上奏那天就开始了。皇上一直在等一个正当理由——不能是为了保太子,只能是为了‘百姓受影响’。”
“所以他让兵部先递折子?”
“对。表面是管民生,其实是切断联系。”沈知意合上账本,“只要京营不能再围着东宫转,我们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秦凤瑶沉默一会儿,笑了:“你还别说,这一招,比打一架有用多了。”
“可要是没有你那一架,”沈知意抬头看着她,“他们也不会怕到非要派人来盯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眼里都有笑意。
秦凤瑶转身去拿披风:“我去侍卫房看看新排的岗表。”
“别太晚。”沈知意提醒。
“知道。”她拉开门,冷风吹进来,“我又不是不懂轻重。”
门关上了。沈知意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块铜牌,放在手心看了看,又放回去。然后她重新打开膳食单,在“桂花糕”旁边画了个圈,写下两个字:“减半。”
窗外,巡逻的灯笼还在移动。远处传来一声梆子响,三更到了。
小禄子抱着食盒走过回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站稳身子,低头一看,地上有一滩水。他皱眉看了看四周,没人。他蹲下摸了摸,水还是温的。
他站起来,加快脚步往侍卫房走。路过厨房后巷时,看见一个人蹲在墙角,好像在掏东西。那人听见脚步,猛地回头,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小禄子停下,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那人没回答,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
小禄子没追,只盯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盒,又抬头看了一眼东宫主殿的方向。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更快了。
食盒里的红薯糕还在冒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