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东海岸的喧嚣,终于在黎明前暂时平息。
深渊巨兽在遭受重创,特别是左前肢关节被星辉加持的破甲锥彻底轰开一个巨大创口后,并未退去,而是缓缓沉入深海,只留下汹涌的暗流和一片狼藉的海面。它并未远离,那令人心悸的庞大压迫感如同阴云,依旧笼罩在夷洲上空,显然是在蛰伏恢复,等待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击。
夷洲军民付出了惨重代价,数艘战舰沉没,岸防设施损毁严重,伤亡将士的数字触目惊心。但巨兽首次被正面击伤逼退,还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阿娇是在一片灼热与冰冷的交替感知中恢复意识的。
她躺在寝殿的床榻上,周身被一层极其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淡银色光晕笼罩——那是刘无采带人连夜布设完成的“星辉守护阵”正在运转。阵法引动了她体内的星核之力,形成一个内外循环,不断温养着她因透支而枯竭的经脉,同时隔绝着外界一切不怀好意的窥探与能量侵蚀。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因这温暖的守护而安眠,只是偶尔传递来一丝心有余悸般的微弱悸动。
“殿下,您醒了?”刘无采守在一旁,眼睛布满血丝,见到阿娇睁眼,连忙上前,声音带着哽咽与后怕,“您昏迷了整整三个时辰……医官说您是星力与心力双重透支,动了胎气,万幸……万幸殿下根基深厚,又有星核护体……”
阿娇微微动了动手指,浑身如同散架般酸痛无力,尤其是识海深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抽痛。她强撑着问道:“战况如何?伤亡统计可出来了?阵法……可还稳固?”
“巨兽暂退,伤亡正在统计,军民正在抢修工事。阵法运转无虞,格物院的几位大师说,此阵精妙绝伦,与地脉及殿下星核浑然一体,外力极难侵入。”刘无采一一禀报,随即压低声音,“只是……张将军他,在您昏迷后不久便返回,一直在外殿等候,甚为关切,方才还试图以真气探入为您疗伤,被阵法柔和阻于外间。”
张将军……刘彻。
阿娇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关切?怕是迫不及待想确认她的状态,甚至想趁机做些什么吧。
“让他进来吧。”阿娇声音沙哑,却已恢复了平静。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倒要看看,他如今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片刻,脚步声响起。‘张沐’(刘彻)快步走入内殿,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焦急与疲惫,铠甲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海水与硝烟痕迹。看到阿娇醒来,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几步抢到榻前,却又在距离守护阵法光晕尺余处生生停住,仿佛不敢僭越,只是急切地望向阿娇:“殿下!您终于醒了!末将……末将实在担忧!”
他的表演依旧无懈可击。若非知晓真相,阿娇几乎又要被这情深意切所惑。
“有劳张将军挂心。”阿娇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语气虚弱却疏离,“前线……辛苦将军了。”
“此乃末将本分!”‘张沐’沉声道,目光在阿娇脸上细细逡巡,带着疼惜,“殿下为退敌兽,耗力过甚,实不该亲身涉险至此。如今凤体为重,万望静养。” 他说话间,似是不经意地向前微微倾身,右手自然抬起,仿佛想探一探阿娇额头的温度,手腕内侧,那枚极淡的黑色印记在衣袖遮掩下一闪而没。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守护阵法光晕的瞬间——
阵法光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并非抗拒,而是产生了一种极其玄妙的共鸣震颤,一股温润却坚定的星辉之力自发凝聚,恰好隔在了他的指尖与阿娇之间。
‘张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新得的、带着吞噬气息的黑暗力量,在接触到这星辉的刹那,竟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遇到天敌般的凝滞感!虽然转瞬即逝,但这感觉绝不会错!
这阵法……有古怪!不仅能防御,似乎还能甄别甚至克制某种性质的力量?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势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与自责:“是末将唐突了。殿下这守护阵法当真玄妙,有它护持,末将便放心了。”
阿娇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星辉守护阵融入了完整星图密钥中对“吞噬”属性的反向解析,虽不能主动攻击,但对这类力量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净化倾向。刘彻果然已经沾染了那种黑暗力量,还想借机试探甚至做手脚?
“此阵乃格物院新研,确有几分护持之效。”阿娇淡淡解释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看向他,“听闻西侧海渊亦有异动,将军前往查探,可有所获?”
‘张沐’神色一正,眉头微蹙,露出几分凝重与后怕:“回殿下,海渊之下确有古怪!似有上古残留的邪秽之气聚集,形成漩涡,惑人心神。末将率人深入查探,遭遇不明黑影袭击,折损了几名弟兄,方才将其驱散镇压。那邪气已被暂时封禁,但恐非长久之计,日后还需设法彻底净化。”他将一场充满阴谋的探索,轻描淡写地说成了英勇除秽,并将黑暗信标的存在巧妙掩盖。
“哦?竟有此事。”阿娇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将军辛苦了。邪秽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应对那巨兽再次来袭。依将军看,该当如何?”
她将话题拉回巨兽,既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也是不想再与他在海渊之事上虚与委蛇,以免控制不住眼中杀意。
‘张沐’沉吟片刻,道:“那巨兽虽暂退,然创口愈合速度未知,且其报复心极强,卷土重来恐在旦夕之间。末将以为,当趁其受伤,主动出击!集中所有精锐战舰与岸防之力,寻其要害,给予致命一击!否则拖延日久,于我军民士气与物资消耗皆为不利。”
他的建议听起来充满魄力,符合“张沐”一贯的勇武风格,也似乎是解决巨兽威胁的最直接办法。但阿娇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他似乎在推动一场更激烈、更混乱的大战?是想借大战进一步消耗她的力量,让她无暇他顾?还是想在混乱中,寻找激发“钥匙”共鸣的机会?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阿娇没有立刻反对,只是缓缓道,“然巨兽深浅未明,贸然全军出击,风险极大。且我军新遭重创,急需休整。本宫以为,当下应以巩固防御、救治伤员、补充战力为先。同时,派出精锐小队,持续监视巨兽动向,并尝试寻找其更多弱点。待准备周全,再行雷霆一击不迟。”
她选择了更稳妥的策略,既是实际情况所需,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完成针对刘彻的布局。
‘张沐’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化为钦佩:“殿下思虑周全,末将遵命。如此,末将这便去安排监视与防务加固之事。”
“有劳。”阿娇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做出疲惫之态。
‘张沐’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那流转不息的光晕,行礼告退。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阿娇才重新睁开眼,眸中寒芒如星。
“他急了。”她对刘无采低声道,“海渊之事,他隐瞒极深。推动决战,必有所图。我们准备的‘溯源断魂禁’,还需多久?”
“核心阵眼已布设完毕,但需与‘星辉守护阵’完全嵌套融合,并连接地脉节点,至少还需两日。”刘无采答道。
“加快进度,最迟明晚子时前,必须完成!”阿娇语气坚决,“另外,将我们怀疑巨兽可能与星骸锚点网络有关、且其行为可能受某种‘召唤’或‘控制’影响的推测,‘不经意’地透露给格物院那几位可信的大师,让他们暗中研究,但绝不可外传,尤其要避开王匠师及其可能的相关人等。”
她要双管齐下,一方面防备并反击刘彻,另一方面也要从根源上寻找解决巨兽威胁的可能。星图密钥补全后,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巨兽的苏醒与行为,或许并非完全独立,可能与刘彻在海渊的举动,甚至与整个星骸锚点网络的状态有关。
刘无采领命而去。
寝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星辉守护阵发出轻微的、令人安心的嗡鸣。
阿娇轻轻抚着小腹,低声道:“孩子,别怕。娘亲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不管他是帝王,还是恶魔……”
腹中的孩子似乎听懂了,传递来一阵温暖而坚定的脉动。
阿娇靠在榻上,再次内视识海。星核的光芒虽然有些黯淡,却依旧稳定。完整的星图密钥如同星辰组成的锁链,缓缓盘旋。而在密钥深处,一些之前未曾留意的、极其细微的记忆回响,似乎正随着她对“吞噬”力量的警惕和星图的深入理解,开始浮现……
那是一些关于星陨文明最后时刻,关于“火种”被“污染”过程的……模糊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