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父神庙的后山深处,忽然飘起一阵婉转笛声。那笛音幽咽绵长,如泣如诉,在夜色中幽幽回荡,带着说不尽的哀怨与凄清。
然而笛声戛然而止。
鸢涂握着短笛,神色茫然。
她将笛子凑近唇边,再次运气,那支伴随她多年的短笛却如同沉睡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警觉地抬首,周身气息骤然绷紧。
危险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未及反应,一股蛮横的力量已狠狠撞上她的胸口。
剧痛瞬间蔓延,她整个人被重重掀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落在枯叶堆中。
“什么东西?!”她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
顾不上疼痛,她急切地摸索着掉落在地的短笛。
然而又一道凌厉的攻击已破空而至,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鸢涂瞳孔骤缩,来不及拾回法器,只得强提一口气,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仓皇向密林深处遁去。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她才靠着一棵古树缓缓滑坐在地,心有余悸地喘息。
胸口仍在隐隐作痛,而更让她揪心的是那支遗落的短笛。
“那堕神……果然藏身于此。”她咬牙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方才那一击来得毫无征兆,她竟完全未能感知到对方的靠近。
这等实力,确如帝君所言,绝非易与之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眸光渐冷。
不过,既然有天界之人心甘情愿来处理这堕神之事,她又何必急于一时?
有人愿做这马前卒,她乐得坐享其成。
“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鸢涂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野心闪烁。
夺取堕神之力,她就是帝君身边最有用的人,唯一的人……
天光透过窗棂漫进屋内,秦书辗转醒来,望着头顶素青的幔帐轻轻叹了口气。
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只觉浑身酸软,连忙换上衣裙对镜整理。
荒唐,当真是荒唐。
昨夜的梦境越发荒诞不经,那些缠绵的触感、灼热的吐息、还有那双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手……
整晚都如同在烈火与深海间沉浮,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上神,您醒了吗?”昭雪推门进来,正撞见秦书对镜出神的模样,不由惊呼,“您脸色怎的这般差?”
秦书将玉簪插入发髻,淡淡道:“无妨。”
昭雪忙道:“方才月禾来传话,说吉时快到了。上神若想去观礼,咱们得动身了。”
说着从妆匣里拣了支珠花比划,“我昨个儿悄悄去看了,新娘子戴的绒花可真好看……”
秦书转头看她,眼尾微扬:“究竟是你想去瞧热闹,还是我?”
昭雪讪讪一笑,将珠花放回原处:“堕神的事暂且放一放也无妨嘛。再说上神从前最爱凑这样的热闹,我们都多久没见人间嫁娶了?”
她扯住秦书衣袖轻轻摇晃,“听说新郎官要骑着白马绕城,新娘子漂亮的紧呢!”
秦书被她晃得无奈,目光掠过窗外喧闹的长街,送嫁的锣鼓声隐约传来。
“那就去看看吧。”她终是松口,任由昭雪欢天喜地地为她披上外衫。
晨光愈盛,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
秦书临出门前又望了眼铜镜,镜中人眼尾还残留着梦境的潮红,她抬手将衣领又拢紧几分。
二人来到昨日那家糕点铺二楼的雅间,仍在临街的老位置坐下。
昭雪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忽然兴奋地回头:“上神快看!迎亲队伍带着新娘子往这边来了!”
秦书轻啜一口花茶,转头望去。
只见缀满红绸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沿街行来,领头的新郎官端坐白马之上,怀中抱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
花枝随着马儿轻快的步伐微微颤动,粉白花瓣如雨纷飞,仿佛也在为这对新人欢欣鼓舞。
街边的孩童嬉笑着追逐队伍,喧闹声与喜庆的锣鼓交织成一片。
暖风拂过,满城飞花仿佛都在为这场婚事喝彩。
系着红绸的喜船早已泊在河边。新郎利落下马,走到喜轿前,用手中海棠枝轻轻挑起轿帘。
新娘从帘内伸出一只纤手,紧紧握住花枝,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与新郎携手。
“这习俗当真别致!”
昭雪看得目不转睛,扯着秦书的衣袖雀跃道,“新人要乘船去父神庙祈福呢!听说在锦水城,这是最要紧的仪式。”
她转头央求,“咱们也去瞧瞧可好?”
秦书倚在栏杆前,望着新娘将海棠枝紧握在手中,新郎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一把将新娘从轿中抱起,稳步登船。
河面波光粼粼,喜乐再起,好不热闹。
可在这片喧闹之中,秦书却清晰地听见一阵低沉哀婉的短笛声。
那声音极轻,断断续续,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身旁的昭雪似乎毫无所觉,仍兴高采烈地张望着:“上神,我们也去庙里看看吧?”
秦书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走吧。”
主仆二人的身影瞬间自原地消失。下一刻,她们已立在父神庙的庭院中。
新郎家的亲友早已在此等候,众人伸长脖子望着河道的方向,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昭雪立刻钻进人群,迫不及待地与旁人分享:“新娘子已经上船啦!很快就能到了!”
旁边一位老者笑眯眯地转头:“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秦书却将目光投向大殿中那座宝相庄严的神像。
那诡异的笛声似乎更近了,仿佛就在这殿中,又似在这庙宇的某个角落,抑或是在这连绵的群山之间,幽幽回荡。
秦书循着短笛声来到后山入口,那诡异的笛音却戛然而止。
她眉心轻蹙,抬手捏了个寻踪诀,金光在指尖流转片刻又悄然消散,竟是寻不到半分踪迹。
等秦书转身回到庙宇时,迎亲队伍正好抵达。
锣鼓喧天,两岸围观的百姓不断说着吉祥话。
新人在艳羡的目光中走到神像前,听着喜官朗声念完祝词,共饮合卺酒,向着神像郑重三拜。
每一拜都伴着一声悠长的祝祷。三拜礼成,欢呼声震耳欲聋。
在锦水城,这便算是在神明见证下结为夫妻了。
新郎激动地打横抱起新娘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快步往外走去。
人群里的月禾捂着脸偷笑,待新人经过时,也红着脸小跑着跟了上去。
少年夫妻,佳偶天成,确是令人艳羡。
秦书目送着喧闹的人群远去,殿内很快重归寂静,只有满地缤纷的花瓣,还留着方才喜庆的余温。
她走在最后,缓步踏过沾着香灰的石阶。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响动,她回首——
只见青石板上静静躺着一枝海棠,花开得正艳,嫩绿枝叶上还带着晨露,比方才新郎手中那枝还要繁茂动人。
秦书俯身拾起花枝,指尖抚过层层叠叠的花瓣。
那海棠像是感知到她的触碰,最外层的一片花瓣轻轻擦过她的指腹,带着撒娇般的亲昵。
她不由莞尔,正要细看,唇上却忽然落下一个微凉的触感。轻柔如初雪,一触即分。
眼前空无一物。
“……”
秦书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抚过唇角。
这算什么?
她抬眸望向殿中宝相庄严的神像,指尖尚未从花瓣上移开,那缕若有似无的凉意仍萦绕唇间。
她正待细思,殿外突然传来阵法破碎的刺耳声响,方才布下的结界竟在瞬间崩塌。
来了。
她眸光一凛,海棠枝已被妥善收入袖中。
几乎同时,昭雪闪身而至,神色凝重:“上神。”
秦书颔首,掌心流光凝聚,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凭空出现。
春日照耀下,剑身泛着泠泠清光,与满殿喜庆的残红形成鲜明对比。
那诡异的短笛声再度响起,这次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音调尖锐刺耳,再不见先前的婉转,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摧人心魄的戾气。
殿内残留的喜庆气息尚未散尽,满地花瓣无风自动,打着旋儿向上翻飞。
供桌上的红烛剧烈摇曳,烛泪肆意横流,将“囍”字染得斑驳不堪。
昭雪迅速结印,一道淡金色屏障护在二人身前,她蹙眉望向殿外越来越近的黑雾,还好不是在新人行礼的时候来。
真是烦死了。
秦书横剑当胸,衣袂在越来越浓的煞气中猎猎作响。
她注视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