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萧策都在比试场上速战速决,而后揣着新买的蜜饯糕点匆匆赶回客栈。
没了冗长的长老致辞,这两日他总能在午时便踏着日影归来。
秦书往往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倚在窗边翻着萧策搜罗来的话本子打发辰光。
茶盏里的茉莉香还未散尽,就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午后小憩片刻,萧策便带着她逛青云城——昨儿去了城南的皮影戏班,前日则在护城河边听了整晚的评弹。
今日恰逢春祈节,满城百姓都要放天灯祈愿年景。
天刚蒙蒙亮,萧策就出了门。
秦书难得起了个早,正对着铜镜比量新裁的襦裙。
窗外鸟鸣啁啾,忽有喜鹊扑棱棱落在窗棂上,尾羽扫过青瓷瓶里新折的桃枝。
她伸手轻抚喜鹊的羽毛,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鸟儿歪头看了看她,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秦书转身梳洗,换上一袭淡青色衣裙,腰间丝带随风轻扬。
推开院门时,晨光正好。
秦书挽着竹编菜篮,踏入熙攘的街市。
青云城地处北境,不似御水城那般水道纵横,却另有一番开阔气象。
青石铺就的街道宽敞平整,两旁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透着北地特有的爽朗。
秦书走走停停,菜篮里渐渐装满了各色干果蜜饯,她记得萧策最近也爱这些零嘴儿。
“姑娘这打扮,不是咱们青云城的吧?”
一位系着碎花围裙的大娘热情招呼道,“尝尝咱们这儿的白糕吧?可是祖传的手艺。”
秦书望着铺子里蒸腾的热气,含笑点头:“好呀。”
大娘热情地引着秦书穿过垂花门,青石板小径两侧摆满晾晒的糯米筐。
她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摆好白瓷盘,雪白的糕体上点缀着蜜渍桂花:“姑娘慢慢尝,若是合口味,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说罢拍了拍围裙上沾着的糖霜,笑吟吟地往前头铺子去了。
秦书将菜篮搁在石凳旁,指尖刚拈起一块莹润的白糕。
抬眸时,石桌对面已多了两道身影。
抱剑男子坐如青松,道袍衬得眉目凛然;身旁红纱女子却似无骨春柳,雪白的足踝从开衩的裙摆间若隐若现。
“选在闹市碰头,”秦书慢条斯理咬了口白糕,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倒是不怕招来修士的眼线?”
千魅漫不经心地缠绕着肩头垂落的发丝,红蔻丹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即便真被发现了...”
她忽然倾身向前,纱衣滑落露出半截雪肩,“你说那些正道修士是会盯着两个魔教中人,还是更震惊于——”
指尖轻轻点着石桌,“玄天宗弟子萧策的妻子,竟与魔修相勾结?”
秦书从容咽下最后一口白糕,掸了掸指尖的糕屑:“我要的东西呢?”
“自然带来了。”始终沉默的抱剑男子突然开口,从怀中取出个玄铁匣子。
千魅却突然按住匣盖,指甲在铁面上刮出刺耳声响:“话也先说好。提醒过你多少次了,”
她眯起狐狸般的眼睛,“当年宗门联手能诛杀魔尊,你以为单枪匹马能成什么事?”
目光扫过秦书素净的衣裙,忽然嗤笑出声:“别为个男人,把自己赔进去了。”
就连一旁素来寡言的冥渡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三年间收集的这些药材,只怕都要白费。萧策如今自身难保,更遑论护你周全。”
“无妄他们不是已将阵修尽数擒获?届时那群人被困阵中,我有何可惧?”秦书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桀骜。
冥渡声音沉了几分,“那困阵不过布在秘境之中,困住的只是些未成气候的小辈。秘境外大能云集,就连断岳也仅布下困阵针对弟子,不敢与各派长老正面相抗。”
他凝视着秦书,目光复杂如深潭:“而你却要在那些通天彻地的老东西面前公然挑衅。魔尊尚且陨落,你又岂能幸免?”
话已至此,再多劝阻也是徒劳。一个人若下定决心,纵使千军万马也难阻挡。
千魅与冥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
魔修向来冷血,偏生觉得这秦书比那些整日阴诡算计的同道有趣些,才多费这番口舌。
自然都是徒劳。
“人可带来了?”秦书拂袖起身,裙裾在青石板上扫过落叶。
见二人点头,她眼角忽然弯起新月般的弧度,“那便先瞧瞧...”
素手推开后院柴房的刹那,声音陡然转冷,“到时如何屠尽宗门长老。”
陈旧木门吱呀作响,阳光如利剑劈入昏暗内室。
地上两道被缚的身影骤然剧烈扭动起来,麻绳深勒进皮肉,塞着破布的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浮尘在光柱中狂舞,照见他们额上涔涔冷汗。
“放心,这缚仙绳可是好东西。”
千魅用脚尖轻踢了下地上挣扎的身影,银铃脆响,“合体期以下一绑一个准,用在这两个废物身上,倒是委屈这宝贝了。”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
阳光斜照,清晰映出两人衣襟上赤鸢宗的徽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如出一辙的眉眼,是一对父子。
老的那个突然瞪圆了眼睛,喉间发出声响。
他们虽不认得两个女子,但冥渡那张脸,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这两个?”秦书偏头看向冥渡。
冥渡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盯着地上两人的眼神像在看死物:“是。”
溥安堂是赤鸢宗德高望重的长老,其子溥众鸣自幼便与冥渡交好。
冥渡作为赤鸢宗首席大弟子,早年因世家联姻之故,与金霄宗大师姐倦吟定下婚约。
两人感情甚笃,对这桩婚事都欣然接受,只待良辰吉日便举行结契大典。
那时溥众鸣常随冥渡与倦吟一同历练,三人结伴闯荡秘境,谁曾想这过命的交情竟会生出嫌隙。
冥渡至今难忘那次宗门任务——他与溥众鸣奉命下山除妖,却因情报有误,遭遇千年大妖突袭。
准备不足的二人苦苦支撑,援兵却迟迟未至。
生死关头,冥渡不惜耗尽修为重创妖物,那猫妖负伤遁逃,而他也因此元气大伤,命悬一线。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柄寒刃悄无声息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溥众鸣轻拂衣袖,居高临下地睨着奄奄一息的冥渡,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如何,大师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区区一个靠家族硬塞进来的废物,也配当赤鸢宗的首席?”
他缓缓俯身,剑锋划过冥渡染血的脖颈,“若不是你横插一脚,这大师兄之位本该是我的,就连倦吟......”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踩住冥渡的胸膛,眼中尽是轻蔑:“你也配?”
“既然不配——”溥众鸣指尖魔气缭绕,与暗处的溥安堂一同结印,“那便永远消失吧。”
他们给冥渡种下魔种,连死亡,都要让他不得安宁。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拖着残破的身躯硬生生闯入了魔界。
活下来了——却也仅仅只是活着。
多年后,当他再次见到那对父子时,曾经高高在上的仇人,如今却如蝼蚁般狼狈地匍匐在地。
冥渡垂眸凝视,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
“可以开始了么?”
他缓步上前,衣摆扫过二人颤抖的身躯,径直跨过他们,在后方蒲团上从容落座。
抬眸看向静候多时的秦书与千魅,微微颔首:“可以了,劳烦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