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在韦一公身旁长跪三日,方才起身。他在崖边寻了一处高敞向阳之地,掘土为坟,将韦一公及其佩剑郑重安葬。
又寻来一截硬木,刻好牌位,立于坟前。
韦一公一去,杨锦的世界骤然沉寂下来。除了练剑,便是倚在坟旁,对着冰冷的墓碑喃喃低语。
他没有遵从爷爷“速离”的嘱托,决意留下守灵百日。
这是为人子孙应尽的孝道。
三九严寒,呵气成冰。杨锦练功却越发刻苦勤奋,剑法已渐臻圆融之境。
腊月初八,北风呼啸了一整夜,翌日清晨,杨锦从洞而出,只见崖壁上下,目之所及,皆被皑皑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遥想去年此时,还与母亲、妹妹扫雪堆雪人,其乐融融。
如今却已身在异乡,举目无亲,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恍然如梦。
他仔细清扫完坟上积雪,正欲练功,忽见崖顶有细碎雪块簌簌飘落,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踏雪声传入耳中!
杨锦心头警兆顿生,闪电般掠回洞中取剑,屏息凝神,侧身紧贴崖壁阴影之下。
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崖顶几个纵跃便飘落崖底,手持利剑,正是当日被韦一公刺伤的暗影阁蒙面人。
他一眼瞥见被清扫出的坟茔和立于一旁的杨锦,目光瞬间锁定墓碑上“韦爷爷之墓”四字,眼中掠过狂喜,竟掏出匕首,便要掘坟!
“住手!”杨锦怒目圆睁,怒喝一声,长剑如电,直刺蒙面人后心!
蒙面人闻声微惊,却不甚在意,反手挥匕格挡。
岂料那剑势凌厉迅疾远超预料,匕锋未及触剑,剑尖已几乎点中他手腕!
蒙面人大骇,狼狈就地向旁一滚,险险避开。
他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少年,若非反应够快,方才那一剑已然要了他的命。
当下再不敢托大,横剑当胸,厉声喝问:“小娃娃!你这剑法是何人所授?!”
“与你何干!为何要掘人坟墓?!”杨锦怒斥。
蒙面人不答,目光闪烁:“韦一公是你什么人?”
杨锦不再言语,挺剑再刺!剑光霍霍,招招夺命。
交手不过十余招,蒙面人已是险象环生,数次险些中剑,心中惊涛骇浪:
若非这少年临敌经验尚浅,招式衔接间稍显滞涩,自己早已命丧当场!
只见杨锦剑势越来越快,角度越发刁钻诡异。
一个横削,剑锋已划破蒙面人左臂,鲜血瞬间染红衣袖!蒙面人眼看抵挡不住,眼中凶光一闪,计上心头,突然朝着杨锦身后大喊:
“二弟!攻他后心!”
杨锦闻声,下意识心神微分,侧身回望。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蒙面人狞笑一声,身形暴起,手中利剑毒蛇般直刺杨锦前胸,待杨锦惊觉中计,剑锋已至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杨锦拧身急闪,同时长剑回格。“嗤啦”一声,剑尖划破了他胸前衣襟!
幸亏衣内贴身藏着那坚韧的灵狐兽皮卷,堪堪挡住这致命一击,否则已然透心而过!
杨锦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凝神静气,九九归一剑法连绵展开,九段招法循环往复,剑势如长江大河,一浪高过一浪,蕴含千钧之力,剑影重重叠叠,虚实难辨!
蒙面人被这前所未见的精妙剑法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心中骇然,只想抽身逃命。
就在他心神动摇,转身欲逃的刹那,杨锦觑准破绽,一招“苍龙出海”,剑如惊虹,精准地刺入蒙面人左腿!
蒙面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看着提剑逼近的少年,他脸上终于露出恐惧,连声告饶。
原来,自那日韦一公被“飞天蜈蚣”的毒镖所伤,威虎堂与暗影阁便在清灵城一带搜寻了三月之久,却杳无踪迹。
这蒙面人(自称“飞天蝙蝠”)不甘心,独自在后山探查,巧遇那老猎户。
听其描述曾遇见断臂之人,身形与韦一公吻合,且断臂已被威虎堂寻获。飞天蝙蝠断定那必是韦一公无疑。为防消息泄露,他竟狠下杀手,一剑刺死老猎户灭口!
随后依猎户所言找到这处悬崖,想起猎户曾提及从崖下打猎上来时遇见韦一公,推测其可能藏身崖底,这才冒险下来探查。
“说!你究竟是谁?!”杨锦剑指其喉,厉声喝问。
蒙面人(飞天蝙蝠)已知这少年与韦一公关系匪浅,故意避而不答,忍痛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小兄弟,我这里有金银财宝,少说值百两银子!你放我一马,这些都归你!日后……另有重谢!”
只见那白色钱袋上,赫然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蝙蝠。
见杨锦不为所动,目光冰冷依旧,他心知金钱无用,转而恐吓道:
“看你也是练家子,想必听过‘暗影阁’吧?我便是阁中‘飞天蝙蝠’!你若杀我,暗影阁必将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他不提暗影阁还好,一提此名,杨锦胸中积压的仇恨怒火瞬间炸开!
若非暗影阁暗中作祟,韦爷爷岂会中毒身亡?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杨锦眼中杀机暴涨,今日定要手刃此獠,为爷爷报仇。
飞天蝙蝠见杨锦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以为恐吓奏效,心中稍定,戒备略有松懈。
就在他心神微懈的瞬间,杨锦动了!
身形如鬼魅欺近,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光,正是“探囊取物”的绝杀之招,直取其咽喉,剑光一闪即逝!
飞天蝙蝠双手死死捂住鲜血狂喷的脖颈,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杨锦。
他满以为此行能擒获或格杀韦一公,立下大功,从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万万没想到,竟会栽在一个娃娃手里!真应了那句古话:“人生得意需谨慎,莫因大意转头空”!
杨锦默默跪在韦一公墓前,仔细将坟上封土拍实抚平。
随后,他将飞天蝙蝠的尸身拖至崖边,奋力抛入万丈深渊。
大雪封山,食物匮乏,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具尸体便会被崖底的饿狼鬣狗啃食殆尽。
大仇得报,杨锦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与空落。
韦爷爷终究是永远离开了,纵使杀尽仇敌,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也再无法填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中竟无丝毫恐惧。
此獠当杀!
他甚至觉得,宰杀那些无辜的牛羊时,心中那份不忍,远比此刻来得强烈。
练完剑,杨锦回到洞中歇息,检查胸前衣物时,发现被划破的口子下,那坚韧的兽皮卷内衬竟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心中一动,顺着缝隙小心撕开,赫然发现兽皮卷之内,竟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灰黄色丝织内衬!
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开篇便是四个古拙大字——“归一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