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沉重粘稠的深海淤泥里,艰难地挣脱出来。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窗外似乎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而温柔的声响,取代了记忆中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片场噪音和导演暴躁的“卡”。然后是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一种冷冽中带着一丝沉稳木质香的气息,这味道莫名熟悉,让她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林星冉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
入眼不是片场简陋休息室那斑驳的天花板,也不是林家别墅那奢华冰冷的水晶灯,而是一片柔和的米白色。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丝滑的羽绒被轻若无物地覆盖在身上。房间很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调沉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一种……属于男性的、冷硬的气息。
这不是她的公寓。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回灌。
连续三天几乎不眠不休的高强度拍摄,为了一个镜头在冰冷的雨水里反复浸泡,导演越来越不耐烦的呵斥,同剧组演员若有若无的排挤……最后停留在意识里的,是片场那盏摇摇晃晃、散发着灼热光芒的镁光灯,像一轮逼近的太阳,烤得她头晕眼花,然后天地旋转,她好像……倒了下去。
所以,这里是医院?不对,没有医院会有这样私密而昂贵的气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的痛感。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推开。
林星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门口逆着光站着的,是沈聿珩。
他依旧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熨帖的黑色西裤,只是领口微微敞开着,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袖子也随意地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颌线似乎也比平日更紧绷了些。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却深邃得如同暗夜下的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又让她心脏莫名揪紧的情绪。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杯,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奇异地抚平了林星冉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他几步走到床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触碰在她滚烫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烧退了些。”他收回手,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眉心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他拿起那个骨瓷杯,里面是温热的清水,“先喝点水。”
林星冉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沈聿珩?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他……把她从片场带回来的?还……照顾了她一夜?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巨震,比高烧更让她晕眩。
见她没有反应,沈聿珩微微蹙眉,俯身,一只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将水杯递到她的唇边。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但那份小心和支撑的力度,却让林星冉鼻尖猛地一酸。
她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他很少抽烟,除非极度疲惫或烦躁)。
喝完水,他轻轻将她放回柔软的枕头里,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尽力放轻了力道。
“我……”林星冉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怎么在这里?苏棠呢?”
“你昏倒在片场。”沈聿珩言简意赅,将杯子放回原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苏棠去处理后续工作和媒体了。这里是我的公寓,比较安静,方便休养。”
他的公寓?!
林星冉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环顾四周,这冷硬简洁、处处透着男性审美的空间,竟然是沈聿珩的私人领域?她竟然躺在他的床上?
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窘迫,尴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麻烦你了,沈总。”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深邃的注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我没事了,可以回自己公寓……”
她说着,就想再次挣扎着起身,证明自己真的好了。然而,身体却毫不配合,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预想中摔倒在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在她彻底跌落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
沈聿珩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几乎是瞬间就坐到了床边,将她绵软无力、滚烫的身体整个圈进了怀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星冉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温暖而坚硬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也敲碎了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名为“坚强”的外壳。
他身上的气息,那冷冽的木质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无比清晰地笼罩着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强大的力量。
她整个人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和后背,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她。他的下颌似乎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头皮。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紧密,太……超出他们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
林星冉彻底僵住了。
她从未与一个异性有过如此亲密无间的接触。即使是拍戏时的借位拥抱,也带着表演的成分和距离感。可是现在……她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让她心跳失控的气息。
一直强撑着的、在片场被刁难时没有掉下的眼泪,在生病难受时没有流露的脆弱,在独自面对林家风雨时没有显露的委屈……在这一刻,在这个猝不及防却又仿佛等待了许久的怀抱里,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留下一小片湿热的痕迹。
她不想这样的。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独立,不能依赖任何人,尤其是他这样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男人。可是……这一刻,她真的好累,好难受,心底积压了太多的东西。这个怀抱太温暖,太有力量,像狂风暴雨中突然出现的避风港,让她只想暂时卸下所有沉重的盔甲,哪怕只是片刻。
感受到胸前传来的湿意和怀里人儿细微的颤抖,沈聿珩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抽动的单薄肩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恼怒(对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怜惜”的柔软,以及……一丝笨拙的无措。
他从未安慰过哭泣的女人。商业谈判桌上纵横捭阖、运筹帷幄的沈聿珩,此刻却对一个在他怀里默默流泪的女孩,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沉默着,没有说那些苍白无力的“别哭了”,也没有推开她。环抱着她的手臂,无声地又收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驱散她的寒冷和不安。另一只大手,有些生硬地、迟疑地抬起来,最终,轻轻落在了她柔软的发顶上,极其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动作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蕴含着一种极致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个笨拙的安抚,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击溃了林星冉的心防。
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找到了可以依赖的巢穴。她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无力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衬衫,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脆弱,放任自己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汲取着短暂的温暖和安宁。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偷偷溜进房间,在相拥的两人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泪水、以及两人气息交融的、暧昧而温暖的味道。
沈聿珩感受着怀里逐渐平静下来的颤抖,和她紧紧抓住自己衣角的那份依赖,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拥抱,无关欲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接纳。
他或许还不懂什么是爱,但他清楚地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孩,从她穿着环保袋桀骜不驯地走上红毯开始,或许更早,就已经以一种蛮横又独特的姿态,闯入了他的世界,并且,他从未想过要将她推开。
而林星冉,在这个全然依赖的拥抱里,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悄然断裂。
原来,偶尔的脆弱和依赖,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他的怀抱可以如此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