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三月中的香港，春寒尚未褪尽。
维多利亚港的薄雾如轻纱笼罩海面，阳光穿透时碎成点点金箔，洒在中环林立的楼宇与码头来往的舢板上。
街边云吞面摊的热气混着竹筷碰碗的脆响、黄包车“叮铃”的铃声飘远，市井喧嚣依旧。可资本市场的暗流，早已被东兴实业近半年的连番动作搅得翻涌——茶楼里叼着烟斗的老掌柜，正和茶客热议这匹横空出世的华资黑马，搪瓷茶杯在八仙桌上磕出清脆声响。
而此时的元朗葵涌，与港岛的热闹截然不同。
一片开阔的土地上，五栋浅灰色标准厂房静静矗立，外墙刚完成最后一遍粉刷，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厂区道路已铺好沥青，几名工人正给新栽的香樟树浇水，远处的塔吊还在进行收尾作业，偶尔传来“哐当”的金属碰撞声。
这里，是陈东从1958年十月便着手打造的东兴产业园，历经五个月的日夜赶工，一期工程终于进入设备调试的最后阶段。
陈东穿着深灰色中山装，踩着尚未完全干透的沥青路，脚步沉稳地走在厂区里。
身后跟着陈伯谦、李静宜，还有产业园的总工程师周明。周明手里攥着一本厚厚的调试日志，眉头微蹙：“董事长，1号厂房的晶体管收音机生产线已完成三轮试产，良品率稳定在92%。”
“核心的半导体芯片是上月从美国进口的，但焊接工艺还得靠老师傅手工校准，有两位技工的手艺能达到要求，剩下的还在磨合，预计三天内可解决。”
“电蚊拍生产线的模具是香港本地铸造的，精度比进口货差了些，不过经过三次打磨，安全开关的灵敏度测试总算全部达标；元阳丹的封装车间已通过港府卫生署的抽检，下周就能正式投产。”
陈东点点头，目光扫过车间里忙碌的工人——他们大多是从内地招募的熟练技工，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正围着半旧的进口设备低声交流。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用镊子细细调整零件位置。
“辛苦大家了。”他声音平和，“从一片荒地到现在的规模，你们用五个月兑现了承诺。但这只是开始，产业园是我们撬动全球市场的支点，容不得半点马虎。”
走到厂区西侧的原料仓库前，陈东停下脚步，看向陈伯谦：“青州英泥的水泥供应还顺利吗？二期的土地平整可不能耽误。”
提到这事，陈伯谦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多了几分凝重：“潘宏鼎表面配合，第一批特种水泥确实按‘内部价’送来了。”
“但我让实验室抽检时发现，水泥标号比合同约定低了5%，用来铺设车间地面勉强合格，要是用于二期厂房的主体建设，存在安全隐患。”
“我找他交涉，他只说是‘批次误差’，答应补货但要推迟十天交货。”
“批次误差？”陈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知道谁才掌握建材的主动权。”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诉潘宏鼎，补货必须在三天内到，否则我们将终止后续合作，并且保留追究违约责任的权利。”并在董事会上开除他。
“另外，让采购部立刻联系澳门的水泥厂，作为备用供应商，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明白。”陈伯谦迅速记下，又补充道，“还有薄扶林牧场的用地性质变更，工务司的官员一直拖着不批，说是‘需要补充环境评估报告’。”
“我托人打听，是怡和的凯瑟克在背后打招呼，他们不想看到我们顺利切入地产领域。”
陈东眼神一凛，指尖轻轻敲击着仓库的铁皮门框：“意料之中。”
“你让法务部按要求补充报告，同时通过韦理爵士的关系递话——告诉港府，东兴产业园投产后，能为香港创造三千个就业岗位，每年上缴的利税不少于百万港元，这笔账他们会算。”
一旁的李静宜适时开口，递上一份文件夹：“董事长，这是屈臣氏整合的最新进展。股权过户已经完成，但原管理层的抵触情绪很强烈。”
“尤其是负责采购的英籍经理怀特，多次以‘供应商合同未到期’为由，拒绝将我们的产品列入货架规划；还有六家门店的店长联合上书，质疑‘屈臣氏·东兴堂’的品牌更名会影响老顾客信任。”
陈东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怀特的书面抗议信，字迹潦草却透着傲慢。
“怀特在屈臣氏待了十五年，习惯了说一不二。”他随手将信件放在一旁，“你明天带团队去屈臣氏总部，召开全体管理层会议。”
“明确告知——愿意留下的，薪资上浮20%，但必须服从新的运营规划；不愿意的，按劳动法给予三个月补偿金，立刻办理离职。”
“至于那六家门店的店长，全部调往偏远区域，换我们自己培养的骨干顶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进销存系统的对接必须加快。他们原来用的是英式手工账本，我们要切换成我们的进销存系统，不少老职员抵触得很。”
“告诉技术部，派专人驻场手把手教，一周内必须完成账目迁移，数据不互通，整合就是一句空话。遇到阻力直接向我汇报。”
“是。”李静宜的笔记记得飞快，“还有广告宣传方案，我已经联系了《星岛日报》《南华早报》，还有我们自己的《香江报》计划下周开始投放整版广告，同时在电台黄金时段播放推广音频。”
“针对不同渠道，我们制定了阶梯报价方案：对先施、永安这类大型百货，给予Fob香港价基础上95折的批发价，含三个月账期；对香港的小型电器行和药房，执行现款现货政策，批发价上浮5%，但提供免费展示柜；对欧美潜在客户，暂定基础离岸价，后续根据订单量再谈折扣。”
陈东满意地点头：“这个定价策略很稳妥，商业合作没有绝对的统一价，只有合理的利益分配。”
他看向远方的维多利亚港，目光坚定：“我们的目标是全球市场，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要踩实。先拿下香港，再辐射东南亚，最后进军欧美，这个节奏不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