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日头终于暖了些，晒在桥洞前的空地上，连带着地上的碎石子都透着点温度。黄龙蹲在老槐树下，左手攥着枚青灰色石子，指腹反复摩挲着新磨出的裂纹 —— 这枚石子已经快被捏透了，指尖稍一用力，就能感觉到石面下细微的崩裂感。
叶十三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饼，慢慢啃着。饼是早上在废品站换的，放了两天，咬起来费劲儿，他就着怀里掏出的凉白开，一口饼一口水，吃得很慢。空着的右手袖子搭在膝盖上，被风吹得轻轻晃，阳光落在那截空荡荡的袖管上，像是给这道旧伤蒙了层暖光，却暖不透底下藏着的疤。
“歇会儿吧，” 叶十三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捏了一上午，手该酸了。”
黄龙松开手，指腹上沾了点石粉，他甩了甩手，把石子揣进怀里，走到叶十三身边坐下。刚想拿出自己那半块玉米饼，却被叶十三按住了手 —— 老头把自己没啃完的半块饼递过来，饼心还带着点余温：“吃我的，我老了，吃不了那么多。”
“不用，我这还有。” 黄龙把自己的饼往老头那边推，“你早上帮王老板搬了三袋水泥，比我累。”
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把两块饼合在一起，掰成四份，一人两份分着吃了。玉米饼干得噎人，黄龙嚼着嚼着，突然想起早上路过包子铺时闻到的肉香味，又想起妹妹雅雅以前最爱吃包子，每次娘买了包子，雅雅都会把肉馅挑给他吃。
“老头，” 黄龙咽下嘴里的饼，小声问，“你以前…… 是不是也有过好日子？”
叶十三拿着饼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天，天上的云飘得慢，像被冻住了似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化不开的沉：“以前啊…… 有过。有个院子，院里种着桂花树，秋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的。还有个人，会做桂花糕，甜得很……”
他说到这儿，突然停了，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空着的右肩，指腹在旧伤处轻轻蹭着，像是在摸什么不存在的东西。黄龙看着他的样子，没敢再问 —— 他知道，老头说的 “以前”，肯定藏着不好的事。
“后来呢？”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黄龙忍不住，又小声问了一句。
叶十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玉米饼，嘴角扯出个苦笑，比哭还难看：“后来啊…… 就沾了赌。”
这三个字一出口，空气好像都冷了下来。风从槐树枝桠间吹过，“呜呜” 的声，像是在叹口气。
“那时候总觉得，赌能赢大钱，能让日子过得更好，” 叶十三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手里的牌，碗里的骰子，好像都能听我的。赢了就想赢更多，输了就想捞回来，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他顿了顿，左手攥紧了，指节泛白，连手里的玉米饼渣都被捏碎了：“再后来，手里的东西就慢慢没了 —— 院子卖了，桂花树砍了，连…… 连身边的人，也没留住。”
黄龙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叶十三空着的右手袖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 老头的手，说不定就是因为赌才没的。他想起父亲，想起父亲把娘和妹妹卖掉时的样子，想起赌场里飘出来的骰子声，突然觉得 “赌” 这东西，真的像个魔鬼，能把好好的家，好好的人，都吞得干干净净。
“所以我跟你说，不准碰赌，” 叶十三抬起头，左眼盯着黄龙，眼神里满是认真，还有点后怕，“赌这东西，一旦沾了，就像有根绳子勒在你脖子上，越挣扎勒得越紧，最后把你的家底、良心、命，都勒没了 —— 我就是例子，你爹，也是例子。”
黄龙攥紧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稍微冷静了点。他想起娘临走前的话，想起自己找娘和妹妹的念头，突然觉得很矛盾 —— 赌毁了他的家，可他的娘还在赌场里，他的妹妹说不定也跟赌有关，他怎么能完全不碰？
“可我娘还在赌场里，我妹妹…… 我还没找到她，” 黄龙的声音带着点委屈，还有点迷茫，“要是不碰赌，我怎么找她们？难道就看着她们……”
他的话没说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眨了眨，没让眼泪掉下来 —— 他不想在老头面前哭，不想让老头觉得他没用。
叶十三看着他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碎石子，沉默了。
黄龙等着他说话，等着他说 “我帮你找”，或者说 “等你学好本事就去”，可老头只是沉默。桥洞前的风又吹了起来，带着点槐树叶的碎末，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没人去扫。
过了很久，叶十三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无力，还有点他看不懂的复杂：“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赌是魔鬼，碰了就会万劫不复。至于你娘和妹妹……”
他又停了，左手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装着那把刻着 “静” 字的木梳。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再等等，等你学好本事，我们再想办法。”
这话说得很轻，却像是给黄龙吃了颗定心丸。他点了点头，攥紧手里的石子，心里默默念着：我要快点学好本事，快点捏碎这枚石子，快点学会听骰子，这样就能找娘和妹妹了。
那天下午，黄龙练得更认真了。捏石子的时候，手指磨破了皮，渗出血珠，他也只是用嘴吮了吮，继续攥紧；练听声的时候，耳朵听得发疼，他也只是揉了揉，继续闭着眼睛听。
叶十三坐在旁边看着他，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会递给他一口水，或者帮他把吹到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夕阳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小小的影子攥着石子，一个佝偻的影子空着袖子，在桥洞前的空地上，像是一幅沉默却坚定的画。
黄龙不知道，叶十三心里藏着的，不只是对赌的恨，还有对未来的怕 —— 他怕黄龙重蹈他的覆辙，怕黄龙为了找亲人，不小心掉进赌的陷阱，更怕自己没本事护着黄龙，没本事帮他找到亲人。
他只是看着黄龙认真的样子，左手悄悄攥紧了 ——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本事教给黄龙，都要帮他找到娘和妹妹，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不能让这孩子再被赌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