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手里金箍棒轻轻一点地面。
它眼神在皇帝与狐妖之间转了转，眉梢轻挑，却没露出惯常的笑意。
“俺之前还觉得奇了怪了。”
孙悟空慢吞吞开口，金眸闪着冷光。
“凡人的命格，就算有人改动了寿数，也不会这般空白模糊。生死簿上凡人一命一线向来写得清清楚楚，从来没见过这般古怪的。”
它顿了顿，指节轻轻敲了敲棒子。
“可俺倒是记起一个事儿，那李天王一家子，不也和凡人不同？李靖哪吒本是凡人，却成了神仙，命格自是断了凡俗。所以俺推测……若是妖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命数岂不是也一样？”
这一句话，像石子砸进水面，激起涟漪。
皇帝怔怔抬头。
狐妖却猛地一抖，像被针扎了一下，肩头的毛竖起来，尾巴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她的眼神陡然慌乱，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剧烈，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
孙悟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变化，嘴角一点点勾起，那笑意带着熟悉的狠劲。
“不过……你这听到‘李天王’三个字的反应，倒是很耐人寻味。”
孙悟空缓缓走近两步，俯下身，火眼金睛灼灼逼视着狐妖，语气吊儿郎当，却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剜开她的心口。
“行了，俺也懒得兜圈子。现在可以说清楚你和李天王，到底什么关系了吧？”
殿中空气更冷了。
连烛火都被这句话压得微微收缩。
地面的影子摇晃，像无数眼睛齐刷刷盯着狐妖。
狐妖浑身僵硬，指尖死死扣着石板，血顺着裂开的甲缝渗出来。
她咬住下唇，眼里浮出恐惧和犹豫，唇角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
殿宇里，风声骤停，仿佛连天外的云气都凝固。
狐妖沉默了许久，指尖抠得石板发白，终于慢慢抬头。
她的眼神先是扫过孙悟空那双金光灼灼的眸子，又落在皇帝身上。
那张年轻的面庞生得俊朗，眼角的轮廓却和记忆深处的一人隐隐重叠。
狐妖胸口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一般。
“他是我的……义父。”
两个字几乎是被撕扯出来的，带着血一般的沉重。
孙悟空眼皮一挑，冷笑声里带了股子锋锐。
“义父？他一神仙会收你这狐妖做女儿？不妨说来听听。”
狐妖垂下眼，肩膀颤了颤，似乎在同自己做艰难的抉择。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
“几百年前，我将将化形……那时娘已然郁郁离世，我听闻哥哥在皇宫，便想着去寻他回妖族。谁知……半路上遇见皇家禁卫……我亲眼看着他们将哥哥杀害。”
她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尾巴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时我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逃亡途中我被……义父所救。”
狐妖抬眼，直直望向皇帝所立的方向。
她又偏过头去看孙悟空，声音逐渐稳住，像是强行让自己冷静。
“他看见我伤重，便将我救下，传我术法，护我修行。把我……当作孩子一般看待。”
孙悟空眯起眼，火眼金睛里有光一闪而过。
“几百年前李天王对妖竟如此心善？可真稀罕。”
狐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
“我拼命修习练功，只为有朝一日为母亲哥哥报仇。义父知晓我的仇，甚至并未阻拦，反而……”她声音一顿，眼里浮出一丝奇异的温柔，“反而告诉我真相。”
孙悟空眨了眨眼，挑眉，“真相？”
狐妖却没理它，目光飘远，似乎沉入过往。
—————————
几百年前。
朝歌。
夜色压得低沉。
天边的云像被烈火熏成灰，风卷着血腥气，从皇城一直吹到荒林。
那一夜，纣王的御令传出宫门，铁甲的禁卫军从殿下鱼贯而出，刀光映着火光，照亮了整条街道。
他们奉命去做一件无人敢言的事。
传言是国师言天象不祥，星辰相冲，若不除此子，天下将乱。
此子名曰“帝天”。
正是纣王的亲子，才两岁多，尚在学语。
荒林深处。
月亮被乌云遮住，只余几缕惨白的光洒在地上。
湿土上，一队禁卫围成一圈，披着甲胄的统领单膝下跪，手掌按在那孩子胸口。
那孩子还不会哭，只是用模糊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喊。
“这孩子倒是可怜，母亲被逐，如今自己也将死，自古帝王家无情啊。”
禁卫首领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终究王命不可违。
远处，一道纤影在夜色里一闪。
那是苏情。
她披着一袭淡粉狐裘，眼角带着不似凡人的魅惑之色。
她本是纣王与苏妲己之女，因母亲狐妖的身份，纣王将苏妲己抛弃，赶回狐族。
那时，她尚未出世。
可她打出生起便听着那些闲言碎语长大，知道的并不少。
母亲含恨而死，她便决心寻回哥哥，将他带回狐族，远离世间人心险恶。
那夜，她本欲探入皇宫，可半路上听闻禁军夜行，心中不安，便尾随至此。
听到禁卫的话，她的血几乎冻结。
“哥哥——！”
她的尖叫划破夜空，惊得禁军抬头。
下一瞬，她已化作一阵红影，袖中符光闪烁，掌心掠出狐火，直扑那领兵统领。
狐火灼烧空气，染红了整片林。
她眼里泪光未干，怒意却浓得像血。
“你们敢动他！”
数名禁卫反手抽刀，刀光一闪，一阵风刃将她逼退。
她本是半妖之身，何况将将化形，修为尚浅，硬拼之下根本不是人族军阵的对手。
数息间，她已被击退数丈，狐裘裂开，肩头被斩出一道深口。
小小的帝天被人从怀中提起，刀刃映出他的脸。
那一双眼睛和苏情一模一样，有着清澈，惊恐。
“住手——！”
她扑上前，掌心结印，狐尾幻出三道，风卷地起。
可那一刀还是落下，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世界在那一刻静了。
她怔怔看着那团小小的血影倒下，声音哑得像被扯断的弦。
“哥哥……”
风穿过林叶，吹乱她的发。
她冲上去，却被一刀横击，整个人被震退，重重撞在树干上，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
“她是妖！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