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勺在林风掌心熔成液态时,守蜕人的银蝶突然聚成漩涡。翅尖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像无数把小刀子在半空飞舞。林风感觉心脏被冰凉的金属包裹,鳞片纹路顺着血管爬满全身,每根神经都在灼烧,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燃烧的煤炭窑,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钻心的疼,疼得他浑身发颤。
“风哥!”铁山的吼声隔着剧痛传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巨斧劈出的星轨光墙在银蝶漩涡外炸响,光屑溅在蝶翅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挺住!俺们这就把你从蛇骨里拽出来!实在不行,俺把这破漩涡劈了,看它还敢折腾!”
林风想说话,却发现喉间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细碎的鳞片,刮得喉咙又痒又疼。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见阿蓝正用蛇蜕胶粘合树洞裂缝。胶水里混着守蜕人的日记鳞,那些刻着“疼”“血”“槐花”的字迹突然亮如火炬,把少年的脸映得通红,像捧着团跳动的火,连眉骨的汗珠都闪着光。
“别白费力气了。”守灶者仅剩的半截木勺突然钉进蛇骨,木柄上的刻痕渗着银灰汁液,像在流泪,“他现在是创世之蛇的新鳞,得去地球找到自己的‘蜕壳’——就像蛇总得把旧鳞蜕在最念想的地方,那地方才有让新鳞长硬的力气。”
伶仃的味扇突然指向树洞顶的光柱焦痕,扇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地球暴雨夜的实时画面:母亲正把片蛇鳞埋进老槐树根,指甲缝里全是湿泥,额前的碎发被雨水粘在脸上。而她的脚边,小蛇尸骸的眼眶里泛着与创世之蛇相同的琥珀光,像两滴没干的蜜,在雨里微微发亮。
“那是……我?”林风的声音带着鳞片摩擦的沙沙声,像用砂纸磨木头,粗粝得吓人,“创世之蛇第一次蜕皮时,把最痛的记忆揉成了我?所以我才总在阴雨天头疼,总梦见槐花飘得像雪?”
银蝶漩涡突然收缩,力道大得像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五脏六腑,将林风猛地卷向树洞深处。他在急速坠落中看见历代守蜕人的残影——他们都长着与母亲相似的眉眼,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却在消散前将自己的鳞嵌进老槐树的裂缝,像把自己钉成了树的补丁,密密麻麻,看得人心头发沉。
“等等!”阿蓝突然将刻刀掷进漩涡,刀柄缠着守蜕人的日记鳞,鳞片上“续”字的刻痕闪着光,像颗小太阳,“带着这个!你爷说过,疼到极致时,刻刀会告诉你该怎么蜕壳!就像补陶片总得找对纹路,急不得,也错不得!”
漩涡将刻刀吞入,冰凉的刀柄“咚”地撞在林风掌心。他最后看见的,是铁山用斧子劈开的时空裂缝里,无数地球记忆碎片扑面而来:父亲的青铜勺沾着灶灰,勺沿还挂着没擦净的槐花;母亲的槐花糕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里浮着片银鳞;老槐树的年轮里嵌着银鳞,像藏了串星星;还有他自己小时候在暴雨中捡到的那片,当时以为是块普通的碎镜子,其实一直攥在手心焐得发烫,连睡觉都攥着。
剧痛突然消失,像被人从烧红的铁板上猛地拽进了冰窖,冷热交替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
林风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球老槐树的树冠上。雨水顺着槐花瓣滴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甜香,沁得人心里发颤。青铜勺重新凝结在掌心,沉甸甸的,鼎纹里游动着守蜕人的残影,有的在给他扇风,有的在往他嘴里塞野果,还有的正用布擦他额头的汗,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他。
他听见树下传来铁锹挖土的声音,“咔哧咔哧”铰着冻土,混着母亲哼着的调子。那旋律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和空味界守蜕人哄蛇时的一模一样,连转音的颤都分毫不差。
“妈!”林风翻身落地,脚踩在积着水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稚嫩孩童的嗓音,脆生生的像颗没熟的野果,带着点奶气。他低头,看见积水里的倒影——七岁的自己,梳着歪歪扭扭的辫子,发梢还沾着片槐花瓣,正攥着块银鳞,额角的鳞印与创世之蛇的鳞片纹路完全重合,亮得像贴了片碎星星。
母亲猛地转身,手里的铁锹“哐当”落地,在石板上砸出个小坑。她的眼角泛着琥珀光,与创世之蛇的瞳孔如出一辙,在雨幕里亮得惊人,像两盏小灯笼。“小风?”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他额角的鳞印,带着点雨水的凉,“你终于……想起来了?想起爹给你贴蛇鳞那天的雨,比今天还大,大得像要把天砸个窟窿?”
林风还没回答,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叶哗哗作响,像谁在树顶上翻跟头,又像有无数人在上面跑。树干上浮现出守蜕人的残鳞,一片接一片,顺着树干往上爬,拼出条银灰色的路,通往树冠深处。母亲的铁锹突然自动飞起,铲开树根旁的泥土,露出块刻着“首鳞”的墓碑——青石板上的纹路,正是创世之蛇第一次蜕皮时的鳞,边缘还沾着点没褪尽的血丝,像刚被剥落下来。
“这是你爹。”母亲的眼泪砸在墓碑上,溅起细小的泥点,晕开片深色,“他当年用自己的命,把创世之蛇的疼揉成了你,让你在地球过了十几年甜日子,没尝过混沌的苦。”
林风的记忆突然翻涌,像被捅破的蜜罐,甜的苦的全涌了出来:暴雨夜,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他穿越时空,披风被混沌烧出洞,火星子落在他脸上,父亲却把最暖的那面裹着他,自己后背露着血肉。将半块青铜勺碎片塞进他体内时,指尖的血滴在他心口,烫得像颗痣,至今还能感觉到那点余温。“带着我的疼去地球,”父亲的声音混着雷鸣,震得他耳膜发颤,“等你学会用笑止住疼,空味界就有救了——记住,再烈的疼,沾着人间烟火就会变甜,就像再涩的柿子,泡了蜜就软和了。”
老槐树的年轮突然裂开,露出个装满蛇鳞的树洞,腥气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奇异地不冲突。每块鳞上都刻着空味界的烟火气——铁山的烤鱼焦痕里塞着野山椒,辣得人直吸气;伶仃的酸梅汤泡着薄荷,凉丝丝的透着酸;阿蓝的陶片补痕粘着蜂蜜,甜得发黏;还有守蜕人消散前的那抹银灰,鳞上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不疼了”,字迹软乎乎的像小孩子写的。
“这些都是你用疼换来的。”母亲将铁锹递给林风,木柄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现在,该让创世之蛇知道,疼到极致时,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了——就像你总说,奶奶腌的梅子,越酸越有后味,越嚼越甜。”
林风握紧铁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与守蜕人日记鳞上的掌纹完全吻合,连老茧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将铁锹刺进“首鳞”墓碑,青铜勺的光与银蝶虚影同时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暴雨突然变成槐花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每片花瓣上都映着空味界的笑脸:铁山举着烤糊的鱼咧嘴笑,油汁滴在胡子上也不在乎;伶仃抱着酱坛吐舌头,显然是又偷吃了野山椒;阿蓝举着补好的陶片傻乐,胶水里的蜂蜜粘得他手指都粘在一起。
创世之蛇的嘶吼从云层传来,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像谁在唱跑调的歌,虽然难听,却透着股高兴劲儿。林风在槐花雨中看见,空味界的万味树正与地球老槐树根系相连,粗壮的根须穿透云层,像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守味派与融味派的族人们在树冠间穿梭,铁山的烤鱼香混着母亲的槐花糕甜,在双界交界处酿出最温暖的风暴,把混沌的冷意冲得一干二净,连风里都飘着甜香。
可他万万没想到,铁锹铲开的泥土里,竟埋着与守蜕人残鳞相同的“风”字碎片,拼起来正是他名字的最后一笔,笔画末端还沾着点槐花蜜。而母亲的眼角,正渗出银灰色的血——与创世之蛇鳞片剥落时的颜色一模一样,滴在槐花瓣上,开出朵带着两个世界味道的花,花瓣一半是蛇鳞纹,一半是槐树叶脉,在雨里轻轻摇晃,像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