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指节攥得发白,那枚断玉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玉石的冰凉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翻涌的滔天怒火。
彻夜未眠的眼底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仿佛要将它瞪出个窟窿来。
林晚昭悄无声息地走近,未曾开口,一股无形的感知力已如水银般铺满了整个书房。
她的目光扫过书案,空气中那细微的能量扭曲,常人无法察觉,却在她眼中清晰如画。
一道淡得几乎透明的影子,正静静地悬浮在书案之上。
那影子身着儒衫,胸前一片深色的浸染,赫然是干涸的血迹。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开合,面容痛苦而焦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晚昭的心猛地一沉,这道影子的轮廓,与挂在宗祠里的沈御史画像,别无二致。
她没有惊动沈知远,而是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小巧的青檀香炉,点燃了其中早已备好的引魂香。
青烟袅袅,如丝如缕,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之力,缓缓飘向那道虚影。
原本淡薄的影子被青烟一绕,竟像是被墨滴入水般,轮廓瞬间凝实了数分。
沈知远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他霍然抬头,当看清那张熟悉又痛苦的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父亲……”他嘶哑地低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此时,书房的暗门被叩响,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身形佝偻,脸上用滚烫的烙铁烙着两个字——无名。
这是林晚昭从北境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影刑遗奴,只听她一人号令。
无名一进门,视线便被那凝实了些许的影蜕牢牢吸住,下一刻,他竟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主上……这是……这是中了‘言锢令’的影!”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们用符火焚了名,影蜕不灭,魂魄不散,只能被永世困于执念之地!”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骇与悲愤:“是燕王!只有燕王才会用如此歹毒的‘影刑’来铲除异己!凡是被此令封印之人,其魂三世不得入祖祠,永世不得享香火,成为孤魂野鬼!”
三世不得入祖祠!
这七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知远的心上。
他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出血。
原来,他的父亲不仅是被人害死,死后竟还要受这般恶毒的诅咒!
林晚昭面色冷肃,她拿起沈知远手中那半枚玉佩,走到影蜕面前,毫不犹豫地将玉佩贴上了影蜕的眉心。
那影蜕的眉心处,一道暗红色的符文若隐若现,正是无名所说的封影符痕。
玉佩与符痕相触的刹那,林晚昭指尖一疼,一滴鲜血沁出,瞬间被玉佩吸收。
血契回溯,开启!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二人脑海。
那是沈御史临终前的最后一夜,他将这半枚玉佩小心翼翼地藏入御史台后堂书房的一处夹墙之中,气息微弱地低语:“知远,我的孩子……若你能见到此影,说明‘影蜕藏锋’之术已现世间。为父一生之证,皆在墙心铁匣之内,密码……是你母亲的生辰……”
画面消散,沈知远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原来……父亲一直没有走。”他一字一句,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杀意,“他一直在这里,看着我,等我为他申冤!”
子时,月黑风高。
御史台废署早已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沈知远与林晚昭如两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林晚昭闭上双眼,异能感知全力释放,空气中每一丝能量的流动都逃不过她的探查。
很快,她指向后堂东侧的一面墙壁:“在这里,墙体内部有中空结构。”
沈知远上前,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轻轻敲击墙面,果然听到了空洞的回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抽出随身匕首,撬开砖石,一个古朴的铁匣赫然出现在眼前。
铁匣上有一把精巧的铜锁,没有钥匙,只有一排可以拨动的数字。
沈知远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拨出了那一串他刻骨铭心的数字——他母亲的生辰。
“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铁匣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封用油纸包裹的北境密信,一枚触手冰凉的燕王私印,以及一份用朱砂写就的名单。
当看清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时,沈知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晚昭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冰冷。
那上面赫然写着——林仲宣。
是她的三叔!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三叔林仲宣竟带着几名家仆,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他一踏入废署,看到二人手中的铁匣与名单,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我不是自愿的!”他嘴唇哆嗦着,整个人都在发抖,“是他们!他们用我妻儿的性命逼我!逼我亲手封了大哥林照的影!”
此言一出,林晚昭如遭五雷轰顶。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病故,却不想……竟也与这歹毒的影刑有关!
回到沈府,书房内的青檀香依旧燃着。
林晚昭将沈御史的影蜕引至香前,声音清冷而坚定:“沈伯父,您的冤屈,我们来报。所有债,血来偿。”
那道影蜕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直痛苦挣扎的面容竟缓缓平静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缓缓跪下,朝着沈知远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一叩首,父子缘尽。二叩首,恩义两清。三叩首,望君珍重。
三叩首毕,影蜕化作一缕青烟,尽数没入那半枚玉佩之中。
玉佩上的断口处,竟泛起温润的光芒,与另一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再无缝隙。
就在玉佩合一的刹那,异变陡生!
沈家祠堂深处,常年熄灭的九盏文魄灯中,最末梢的那一盏,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华光,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京城上空,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巨大洪钟虚影缓缓浮现,那钟身上紧闭的独眼,竟在这一刻,倏地睁开!
一道沧桑古老,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低语,响彻在天地之间:
“影归者,钟将鸣。”
千里之外,北境雪谷深处。
一座被风雪侵蚀得不成样子的焚影台残碑上,一行殷红的血字,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字迹淋漓,杀意冲天:
“守言者,来了。”
夜色更深,沈知远紧紧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完整玉佩,父亲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林晚昭则沉默地翻看着铁匣中的其他物件,那几封北境密信,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一份陈旧的契书之上,那是一份奴仆的买卖契约,本不起眼,但契书末尾的担保人印鉴,却让她如坠冰窟。
沈知远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林晚昭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泛黄的契书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一个几乎被磨损掉的签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知远,你看这个落款的印记……像不像当年林府发卖家仆时,专用的‘离府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