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踏入侧道的瞬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石壁上的刻痕擦过她手背,是《忠臣录》的经文,每一笔都深凿三寸,像用刀刻进活人的骨。
沉水香的甜腻裹着尸气往鼻腔里钻,她喉间发腥,这才惊觉方才吸入的不是雾——是凝实的香气,在肺叶里结成黏腻的网。
“昭昭。”
母亲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混着亡魂们机械的诵读,“忠烈千秋,青史流芳”的念诵声里,那声“昭昭”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心口的旧疤。
她摸向颈间玉佩,触手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它能替你听见最想听的”。
此刻玉佩震颤如心跳,她突然明白,母亲的亡魂,就在这香阵最深处。
“小心!”
无影乞儿的嘶吼撕裂诵经声。
林晚昭本能后仰,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却见方才站立的位置腾起黑雾,化作半透明的手爪,抓了个空。
乞儿的影子在雾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往墙上贴,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暗红“顺”字,从锁骨爬到下颌。
“影术……他们用影术锁魂!”林晚昭咬牙,指尖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程砚之在沈知远影里种的“顺”咒,原是这香阵的引子。
乞儿突然暴喝,指甲深深剜进左肩,血珠溅在石砖上,黑雾竟像被烫到般“嘶”地缩回。
他踉跄着退到她身侧,肩窝血肉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这鬼雾怕无影,可沾了血……”他咧开嘴笑,露出染血的牙,“就咬得更狠。”
林晚昭的目光落在他淌血的伤口上,突然攥紧发间翡翠簪。
那是母亲的遗物,簪头雕着晚香玉,此刻在香雾里泛着幽绿的光。
她反手一刺,腕间绽开血花,血珠滴落的瞬间,她看见香雾里浮起百具半透明的身影——没有影子,没有表情,喉间开合的口型与诵经声完全吻合。
“以血掩息,以痛破幻。”她将掌心按在乞儿脚边,又扯过哑仆的手按上去。
守碑哑仆布满老茧的手重重覆住她的,指腹蹭过她的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却见三人脚边的血痕像活了般蜿蜒向前,所过之处香雾退避如潮。
“走。”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率先踩上血印。
地宫中庭的月光被香雾吞得干干净净。
林晚昭伏在横梁上,看着下方十余个黑衣人正用铜铲刨开青石板,将雕着“燕”字的檀木匣埋进地脉节点。
每个匣子打开时,都有一缕淡青色的烟飘出,融入香雾——那是亡魂的残识,被炼得比线还细。
“吾死不降燕贼……”
心音突然炸开。
林晚昭闭了闭眼,“听”到某个老臣临终前的画面:他喉间插着银簪,血沫混着香灰涌出,却仍在骂“燕贼篡逆”,直到程砚之捏开他的嘴,将整支沉水香灌了进去。
神识被香雾剥离的瞬间,老臣的眼尾滑下一滴泪,那滴泪里映着金銮殿的飞檐——他本是要上早朝的。
“他们不是招魂,是篡魂。”林晚昭贴着横梁低语,指甲掐进木缝,“把忠臣的魂炼成燕王的活牌位,往后谁要参他,就有‘忠臣亡魂’跳出来说他冤枉。”
哑仆突然扯她的衣袖,布满老茧的手指指向地面。
他蹲下身,掌心贴住青石板,又比了个“心”的手势,再摇头——地底有活人的影子,却没有心跳。
林晚昭瞳孔微缩。
她解下腰间的铜铃,塞进哑仆手里:“去引香雾冲西边机关,制造塌陷。”哑仆重重颔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铜铃在他掌心撞出细碎的响。
密室的门是从内反锁的,林晚昭用翡翠簪挑开铜锁的瞬间,浓重的沉水香裹着腐气扑面而来。
九具水晶棺呈北斗状排列,棺中少年面容安详,正是近三月国子监失踪的学子。
林晚昭触到第一具棺盖时,心音如潮——程砚之跪在玄色蟒纹的身影前,额头抵地:“弟子已炼成九影傀,皇陵启时,清流们看着‘故友亡魂’劝降,哪里还能硬得起来?”
“原来影子……是官印。”林晚昭的声音发颤。
她终于明白那些学子为何执念“还我影”——没了影子的人,连魂魄都能被人捏成任何形状。
上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晚昭转身时,正撞进沈知远泛红的眼。
他发冠歪斜,衣襟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卷信笺,正是程砚之的笔迹:“晚昭中邪,速带她回学宫。”
“师尊说你被邪术迷了心智。”沈知远的声音在抖,却举着剑步步逼近,“我带你回去,我们找太医院……”
林晚昭想喊他的名字,却见他脚边的香雾突然凝成实质,缠绕住他的影子。
那抹淡青咒纹从影子里钻出来,爬过他的脚踝、小腿,最后在他左眼下方绽开血花——“顺”咒反噬了。
他的目光瞬间空洞。
“知远!”林晚昭扑过去,却被他挥剑拦住。
剑尖离她心口不过三寸,她甚至能看见剑刃上自己颤抖的倒影。
沈知远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跟我走,否则……”
玉佩在她心口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
林晚昭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她贴着他的剑刃跪下来,掌心按在水晶棺上。
棺中学子的亡魂突然齐声嘶吼,震得香雾簌簌掉落。
“昭昭,若有一日你无路可退……”母亲的声音混着亡魂的怒号,“就让死人,替你开口。”
地宫中突然响起“咔”的轻响。
林晚昭抬头时,第一具水晶棺的棺盖,正缓缓滑开。
她闭了闭眼,将发烫的玉佩贴在心口,轻声说:“娘,我要让他们听听,死人在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