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某个大院。
书房内。
“有微微的消息了吗?”
坐在书桌后的老人低声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日常琐事。
窗外树影婆娑,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洒进书房,落在桌上一只老式相框上。
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微微泛黄。这是二十年前,小儿子宋念衡与儿媳妇顾清韵新婚时拍的合照。
年轻的宋念衡眉目俊朗,嘴角含笑;而年轻的顾清韵站在他旁边,则温婉秀丽,眉眼低垂,神情温柔。
那是他们仅存的唯一一张照片。
老人盯着那对年轻夫妻良久,像是在透过那黑白的影像,看向更遥远的过去。时间久得就像一辈子那么长,想起来还是隐隐作痛。
老人叫宋致和,开国时期的老将军,亲历过无数烽火与硝烟,从最初的南征北战到新华国成立,一路走来,战功赫赫、威望卓着。
站在书桌前的人身形挺拔,一身军绿色常服熨帖干净,五十出头,神情沉着。
他正是中将宋怀章,老人的长子。为人行事干练,风格凌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近来,他一直在苏市主持一项关键项目,项目取得了显着进展。这次特地回京汇报工作,顺便回家探望一番。
面对老人的目光,宋怀章缓缓摇头:“还是没有头绪。时间跨度太长了……阿衡当年匆匆打了那通电话,只说清韵生了个女儿,让爸爸取个名字,语气很急,话一说完就挂了,连具体地址都没来得及透露。”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这些年,我们查遍了所有医院,依然毫无线索。我猜那时候,他们已经被敌特盯上了,阿衡根本不敢冒险带清韵去医院。”
1985年,那时候医院条件还远未普及,尤其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不少产妇仍会选择在家中生产。如果真如他所猜,夫妻俩当时已经被敌特盯上,那医院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无疑是最容易出事的。所以,宋念衡会选择让顾清韵在隐秘处生产,他一点也不意外。但这也是他们至今毫无线索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念衡死前的那通电话,是他唯一留下的线索,也是他们坚持至今的理由。
那通电话之后不到半天,他便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伤势惨烈。
而顾清韵,自此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
他们对能否找到顾清韵的结果并不抱太大希望,敌特的残酷人人皆知。
所以,即使顾清韵至今生死未卜,所有人都默认她早已不在人世。
老人指尖轻轻摩挲着相框的边角,像是在抚摸过去某段模糊的记忆。他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更沉了几分。
“如果当年……没有让你弟弟去做那些事,也许,他就不会……”
老人坐在椅子上,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某种迟来的答案。岁月在他满头白发和额间皱纹里刻下了太多印记,此刻却压不住眼底那一丝疲惫与悔意。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至痛。
他曾熬过烽火连天,见惯了生死离别,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可谁能想到,那个孩子啊,竟不是倒在战场,却折在了和平年代——倒在他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宋怀章站在一旁,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爸爸,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去牺牲的。不是阿衡,也会有其他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父亲那双略微浑浊的眼睛,语气平稳却坚定,“弟弟……不是被你推去牺牲的。他是宋家的人,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选择了信仰,也承担了相应的代价。”
“我也一直在做您交代的事,您告诉我,军人只有战死,没有吓死。虽然我们如今未曾直面硝烟,可是您知道吗?我们这一代,其实也没有更轻松。”他说着,嘴角微动,却没有笑意,“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斗争。”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而清晰,“你们那一代,是在战火中打下江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如今的和平。可我们这一代,列强未曾真正远去,威胁也从未真正消散。斗争的形式变了,不再是明刀明枪的厮杀,而是隐藏在数据、技术、渗透与围堵之中的无声较量。战争没有消失,而是换了模样,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
“您从小就教我们,要守住祖宗打下来的土地。可到了如今,我们不仅要守住这片土地,还得守住天空,守住海域,守住网络,守住那些你们未曾预见到的新战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沉重地敲击着空气。
“敌人不再披着迷彩服,他们穿着西装戴着领带,藏在投资项目和科技合作里。战线拉长了,方式变了,但本质没变——他们无时不刻想要我们倒下。”
老人闭上眼,指尖微微颤动。
宋怀章缓缓吐出一口气:“弟弟是为了那个时代而死,我们活着,是为了未来,为了下一个时代而拼。”
“所以您放心,您曾守护的一切,我依然在守护。小泽也正沿着这条路坚定前行。至于弟弟,我有生之年,绝不会放弃寻找微微和真相,您一定要相信我。”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缓缓落在相框上,仿佛时光在这一瞬间凝住了。
沉默良久,他才轻声叹息:“可我是他的父亲。”
“而我,”宋怀章望着他,“是您的儿子,也是弟弟的哥哥。”
宋念衡与顾清韵生的那个女儿,老人取名叫宋慕微。
慕望星辰映深晖,微光不言守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