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深处,一方独立庭院静谧矗立,青灰色的梧桐神木砖墙围出一方天地,砖缝间滋生的淡金色苔藓凝结着细碎灵光,在日光下流转如星屑。庭中那株万年神梧堪称擎天巨擘,十数人方能合抱的树干直刺苍穹,枝桠如苍龙探爪般舒展,撑起覆盖整个庭院的浓密华盖。最奇的是它的叶片,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交织,脉络间流淌着肉眼可见的生命霞光,微风拂过,叶声沙沙如天籁低吟,将庭院晕染得清幽又神圣,独蕴的生机在此汇聚成无形漩涡,无声滋养着苑内万物。
庭院中央的轩榭内,一张床榻静静安放。榻身由整块千年温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通透,内里缠绕着梧桐神木心的天然纹理,两种至宝的灵气相互交融,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护罩,将榻上之人与外界的驳杂气息隔绝开来。
陶杨便卧在这张集天地灵粹的床榻上,双目紧闭,眼睫因身体的痛苦微微颤动,气息虽在丹药调理下趋于平稳,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连唇瓣都失却了血色。九转涅盘丹的磅礴药力此刻正化作千万道温润暖流,在“凤凰再生术”的艰难引导下,如细流渗透干裂的土地般,一点点修补着被噬星血咒与净化之力双重摧残的残躯。
他背后的羽翼是最触目惊心的景象。那对曾如赤阳般辉耀的凤凰羽翼,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古镜,原本饱满的翎羽失去了光泽与弹性,仅余几丝微弱的赤金色在翎羽边缘徒劳地挣扎闪烁。更令人心悸的是,几根最粗壮的主翎上,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灰黑色阴郁气息,如同被浓墨肆意浸染,每一次呼吸间,那些阴郁便会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啃噬着羽翼的本源灵光。
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影随形,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经脉中游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羽翼根部传来的撕裂般隐痛。而比肉体痛苦更难忍受的,是灵魂深处那道如跗骨之蛆的混沌低语——那是噬星血咒的本体意识,它并未因暂时的封印而消失,正贪婪地汲取着他每一分溢出的生机,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毒蛇,静静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凤清雪静坐于床边的青玉凳上,一袭冰蓝色长裙与她周身的清冷气息浑然一体。她未施粉黛的脸庞上不见往日的从容,冰蓝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心疼与凝重,目光紧紧锁在陶杨苍白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时不时探出一缕精纯的冰火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陶杨体内,试图帮他梳理滞涩的经脉,却总在靠近羽翼本源时,被一股阴冷的力量弹回——那是噬星血咒的核心在抗拒外来的净化之力,如同盘踞巢穴的野兽般警惕。
“嗡……”
突然,几道强弱不一的神识波动如投入静水的石子,携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与几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悄无声息地扫过庭院的护院屏障,波动中带着凤凰一族特有的炽烈气息,显然是族内弟子。他们的探查,皆因陶杨身中噬星血咒的消息已在真传弟子的小圈子里悄悄传开。
苑外不远处的石板路上,几道刻意压低却足以让修为高深者听清的议论声顺着风飘了进来:
“陶杨师弟这运气,刚得了真传之位,转头就撞上噬星鬼螳中了血咒,算是时运不济啊,”说话的是凰清霄,他身姿挺拔,语气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真传之位何等尊崇,可不是谁都能坐稳的。”
他身边的凰清晨立刻附和,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清霄师兄说得极是!谁不知道噬星鬼螳的凶悍?他能从那鬼东西爪下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可这噬星血咒一旦入体,可是会深入本源啃噬生机的。”
“背后议论同门长短,非君子所为。”一个沉稳的声音反驳道,是耿直的凰清云。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陶杨师弟是清雪师姐亲自举荐,又身负远祖机缘,长老们自有定夺,我等静观其变便是,何必在此说长道短?”
“云师弟倒是迂腐。”凰清霄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几分,“我等并非妄议,只是忧心族中资源。梧桐苑的灵脉滋养、九叶梧桐露这等奇珍,哪一样不是耗费巨大?如今陶师弟本源重创,诅咒缠身,连焚天斗战台都未必能站稳,若这些资源最终付诸东流,岂非暴殄天物?”
凤清雪周身的气息在听到这话时骤然凝固,脚下的青石板上瞬间蔓延开一层细密的白霜,空气中的温度骤降,连流动的风都仿佛被冻结。冰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骇人的寒芒,握着陶杨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当她瞥见床上因神识干扰而眉头紧蹙、呼吸急促的陶杨时,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怒意。
她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穿透庭院禁制,精准落在苑外几人身上。那目光如万载寒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苑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凰清霄等人顿感一股沉重压力当头罩下,呼吸为之一窒。凰清霄面色微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终究没敢再出声,冷哼一声带着人悻悻离去。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陶杨睫毛剧烈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初时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汽,渐渐聚焦于凤清雪担忧的容颜,以及头顶流转七彩霞光的梧桐华盖。下一瞬,羽翼的钝痛、灵魂的低语、骨髓里的虚弱感如潮水将他淹没,残酷的现实清晰无比。
“清…雪姐…”他声音干涩嘶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说的艰涩。
“小弟!你醒了!”凤清雪眼中迸发出惊喜,小心翼翼扶他坐起,端过羊脂玉杯。杯中九叶梧桐露澄澈如碧空,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这是九叶梧桐露,采自神梧九千年灵叶精华,能滋养经脉、稳固神魂,快喝下。”
灵液入喉,化作温润暖流沿经脉流淌,驱散了一丝阴寒。陶杨闭目内视,心沉到了谷底:经脉布满裂纹,灵力蠕动滞涩;丹田气海黯淡,涅盘真火只剩几点火星;羽翼本源处,一团冰冷阴影被淡金光茧包裹,正贪婪汲取生机——那是被封印的诅咒核心。灵魂深处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想运转灵力催谷再生术,却被一阵针扎般的剧痛打断,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别急!”凤清雪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诅咒核心只是暂封,侵蚀并未停止。你需先稳住根基,不可强行催谷。”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解咒之法,天玑长老已道明,寻混沌奇珍‘玄牝还魂花’,或者破而后立,靠自身炼化吸收诅咒。”
“混沌奇珍虚无缥缈,再不去想了。”陶杨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那就选第二条路,破而后立!这诅咒想吞噬我?我就把它当磨刀石!”
他猛地咬牙,挣扎着从床榻站起。赤金羽翼沉重如灌铅,污浊黑气触目惊心,却仍支撑着他挺直脊梁。虚弱感冲击意志,混沌低语疯狂叫嚣,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锐——那是凤凰血脉的不屈,是生死边缘觉醒的钢铁意志!
“清雪姐,我要修炼,现在就开始!”他语气决绝,仿佛在部署一场背水之战,“凤凰再生术是根基,对抗侵蚀、修复本源,一刻不能停;凤凰金身必须精进,筋骨越强,越能扛住诅咒冲击;真凰裂天击要磨砺空间之力,既是杀招,也是寻找诅咒破绽的利刃;还有凰羽分影诀!”他看向自己的羽翼,眼中闪过狠劲,“诅咒以羽翼为本源?我就试试让分影承载部分诅咒,看它还能否拖垮我!”
这想法大胆如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诅咒反噬的灭顶之灾。
凤清雪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冰蓝眼眸中,心疼渐渐被滚烫的情绪取代——那是骄傲,是震撼,更是血脉共鸣。
“好!小弟,有志气!”凤清雪重重点头,语气坚定,“姐姐陪你走这条荆棘路!梧桐苑就是你的战场!资源、功法、对手,你要什么,我拼尽全力也会找来!”她看向苑外,语气转冷,“闲杂人等,我替你挡着!你只管心无旁骛,专心修炼!
陶杨深吸一口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的刺痛。他感受着体内微弱的涅盘真火,在再生术催动下艰难流转,与诅咒的阴寒角力。缓缓抬手,五指虽颤抖,指尖却凝聚起一缕凝练的赤金空间之力——那是生死绝境中磨出的力量,浸透着不屈。
“百万战功……”他低声自语,声如金铁交鸣。目光穿透七彩霞光,投向混沌战场深处,“就从驯服这头‘噬星之兽’开始!”
梧桐苑内,神梧生机静静流淌。苑外暗流未平,凰清霄等人虽噤声,心中的轻视却未减。
但他们不知道,这方庭院里,一颗种子已在诅咒毒火中破土。羽翼虽暂蒙尘,战意却因绝境愈发纯粹。通往百万战功与归家之路的征途,在混沌低语中,以更惨烈决绝的方式,重新拉开序幕。陶杨清楚前路步步荆棘,却眼神坚定——他会以意志为锤,以诅咒为砧,锻出撕裂一切阻碍的爪牙!
阳光透过七彩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黯淡的羽翼边缘,几缕赤金灵光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心,悄然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