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州与荆州的和约,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暂时平息了表面的波澜,但底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襄阳城内外,关于汉南州牧刘基的传闻愈演愈烈,有说其乃天神下凡,有说其凶残暴戾,更有说其麾下将士皆能刀枪不入,种种传言,为这位年轻的霸主披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面纱。
而此刻,引发这一切传闻的源头,却悄然隐匿在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队之中,踏上了荆襄的土地。
这支商队规模不大,约二十余人,驮运着来自南中的茶叶、药材和一些精巧的漆器、铜饰。领队的是一位姓“刘”的年轻商人,自称来自益州犍为郡,欲往荆北贩货,再购些荆锦北归。他面容白皙,举止从容,谈吐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见识,正是乔装改扮的刘基。他化名“刘正”,取“正大光明”之意,却也暗合其名。护卫首领则是一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名叫“林童”,自然是童林所扮。其余护卫,也都是从无当飞军中精选的好手,个个身手矫健,伪装得天衣无缝。
他们沿着官道北上,经宜城,过当阳,一路所见,荆襄之地果然富庶,村落稠密,田畴井然,虽偶有流民,但整体秩序尚可,远非南中蛮荒可比。刘基一边观察风土人情,一边与沿途遇到的士人、商贾攀谈,不动声色地打听着水镜山庄以及荆州名士的消息。
“客官也是去襄阳求学吗?”路上,一位同行的老儒生见刘基气度不凡,搭话道。
刘基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先生慧眼。在下久慕荆襄文风鼎盛,特来游学,增长见闻。不知如今襄阳,有哪些贤达高士可拜访请教?”
老儒生捻须笑道:“襄阳名士,首推庞德公,隐于岘山,德高望重,乃我荆襄士林领袖。其次便是其侄庞统庞士元,虽有‘凤雏’之誉,然其性傲物,不拘礼法,常出惊人之语,非寻常人所能近也。此外,颍川司马徽先生(水镜先生)亦时常往来襄阳,其门下多有俊才,如徐庶徐元直、石韬石广元等,皆一时之选。至于那卧龙诸葛亮,尚在隆中躬耕,年纪虽轻,却已显不凡,然其深居简出,非有缘难得一见。”
刘基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老先生指点。不知那水镜山庄,位于何处?可方便拜访?”
老儒生摇头:“水镜先生行踪飘忽,山庄亦非固定之所,多在襄阳城西鹿门山一带。能否遇见,全看机缘了。”
谢过老儒生,刘基心中已有计较。庞统!凤雏!这可是与诸葛亮齐名的顶级谋士,若能得之,胜过十万雄兵!其性格狂放,不拘小节,或许正是突破口。
数日后,商队抵达襄阳城外。刘基并未急于进城,而是在城西寻了一处僻静的客栈住下,让童林带人打探水镜先生及庞统等人的确切行踪。
这一日,童林回报:“主公,打听到了。明日午后,庞统庞士元将在城西‘揽月亭’与几位友人清谈辩难。”
“揽月亭?”刘基眼中精光一闪,“好!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位‘凤雏’!”
次日午后,城西揽月亭。此亭建于一座小丘之上,可俯瞰汉水,景色秀美。刘基带着童林,扮作游学士子,信步而来。远远便见亭中已有数人,或坐或立,正在激烈辩论。居中一人,相貌……颇为奇特,浓眉掀鼻,黑面短须,形容有些丑陋,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顾盼之间,自有一股睥睨之气,正是庞统庞士元。
只听庞统声音洪亮,正与一人争论古今治国之道:“……王道霸道,皆非定法!昔秦皇以法家强兵,一统六合,然二世而亡,岂非法之过?乃其法苛而无仁,民不堪命也!汉武尊儒,外攘夷狄,内修文治,然穷兵黩武,耗竭民力,亦非长久之计!治国之道,当因时制宜,法儒并用,宽猛相济!岂可拘泥于一家一言?”
与他辩论的文士面红耳赤,显然处于下风。周围几人或点头,或沉思。
刘基在亭外驻足倾听,心中暗赞:果然狂士!见解犀利,不拘泥成规,正合我意!他缓步走入亭中,朗声接口道:“庞先生高见!治国如烹小鲜,火候佐料,须恰到好处。然,纵有良方,若无识火候之庖厨,亦是无用。不知先生以为,当今之世,何人可当此‘庖厨’之任?”
此言一出,亭中众人皆望向刘基。见他年纪轻轻,却气度沉凝,言语间直指核心,不由都露出讶异之色。
庞统上下打量刘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笑道:“这位兄台问得妙!当今之世,诸侯并起,皆自称英雄。然,刘景升(刘表)坐守之犬,袁本初(袁绍)好谋无断,曹孟德(曹操)虽为枭雄,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终非正道,孙伯符(孙策)勇烈有余,根基未固……至于益州刘季玉(刘璋)、汉中张鲁之流,更不足论!放眼天下,能称得上‘识火候’者,寥寥无几!”
他语气狂傲,将天下诸侯点评一遍,几乎无人能入其法眼。
刘基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先生所论,皆为北地中原之雄。却不知,先生可曾留意南方?”
“南方?”庞统挑眉,“交趾士燮?蛮荒之辈,已为冢中枯骨。哦,对了,近日倒是出了一位,南中刘基,据说年少有为,数败强敌,据地千里,倒是有几分气象。”
刘基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淡然:“哦?刘基?听闻其乃汉室宗亲,然僻处南疆,蛮夷杂处,纵有几分蛮力,恐难成大事吧?”
庞统闻言,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兄台此言差矣!刘基能以弱冠之龄,统合南中夷汉,败刘璋,收交趾,更以少胜多,连破刘表三路大军,岂是仅凭蛮力可成?观其用兵,奇正相合;观其理政,盐铁兴利,土地安民,皆非寻常手段!其志恐不在小!只是……”他顿了顿,叹道,“南中毕竟偏僻,人才匮乏,若其不能广纳贤才,突破地理之限,终难跳出池沼,化而为龙。”
这番话,可谓一语中的,说到了刘基的心坎上!也让他对庞统的见识更加佩服。
刘基趁机追问:“若依先生之见,刘基当如何‘化龙’?”
庞统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基,似乎想从这年轻人脸上看出些什么,他沉吟道:“其一,须稳固根本,将南中、交趾彻底消化,夷汉归一,积累实力。其二,须打通与外界的联系,或北上荆益,或东连吴会,或……扬帆向南,开拓未知之海疆,另辟蹊径!其三,也是最关键者,须有王佐之才,为其擘画全局,统筹内外!否则,纵有疆土万里,亦不过是无头之巨象,终难行远。”
刘基听罢,心中豁然开朗,对庞统的招揽之心更切。他强压激动,拱手道:“先生高论,令人茅塞顿开。在下刘正,益州人士,游学至此,今日得闻先生教诲,三生有幸。不知可否邀先生共饮一杯,细论天下大势?”
庞统见刘基谈吐不凡,见解亦与自己有相合之处,生出几分好感,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这亭中辩论,口干舌燥,正需美酒润喉!走,我知道城中有家酒肆,杏花酿堪称一绝!”
当下,刘基便与庞统相偕下山,童林默默跟在身后。两人在酒肆中相谈甚欢,从古今治乱到天文地理,刘基凭借远超时代的见识和刻意引导,每每能发庞统所未发,令庞统又惊又喜,引为知己。
酒至半酣,庞统叹道:“刘正兄弟年纪轻轻,见识竟如此广博,统平生罕见!可惜你乃益州人士,若是在那南中刘基麾下,必能大展拳脚!”
刘基心中暗笑,时机已到,他放下酒杯,目光直视庞统,压低声音道:“士元兄,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刘正,我乃……汉南州牧,刘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