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三点刚过，办公室里的空气还弥漫着午休后的慵懒。陈武桢坐在工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数字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第三次拿起手机看表，时间像是被粘住了，走得极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走向部门经理的小办公室。
“领导，我家里有点急事，想提前一会儿走，您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歉意。领导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去吧，手头工作处理好就行。”
“谢谢领导！”陈武桢心里一阵轻松，几乎是雀跃着回到座位，迅速关了电脑。拿起早已检查过好几次的手机和钥匙，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楼。
一踏出大楼，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感觉连空气都格外清新。他心里盘算的“大事”正式开始了。
第一站：菜市场。 他没有去超市，而是拐进了单位附近一个他熟知的热闹菜市场。这里烟火气足，食材也更新鲜。他目标明确，直奔相熟的蔬菜摊。
“老板，挑两个大小适中、形状规整的黄心土豆，要皮光溜点的。”他仔细地挑选着，心里想着：土豆丝要切得均匀，原料很关键。光滑规整的土豆更好下刀，切出来的丝才能根根分明，像牙签一样细。他仿佛已经看到苏晴看到他精湛刀工时，那惊讶又带着赞赏的眼神了。接着，他又买了新鲜的青红椒、大蒜、干辣椒，配料要齐全，酸辣味才正。
第二站：经典老菜馆。 提着装满食材的袋子，陈武桢又赶往他早就想好的那家口碑很好的老菜馆。这家店他以前和同事来过，味道地道，尤其是那道炒小鸡，酱香浓郁，鸡肉嫩滑。他站在点餐台前，看着菜单：
“一份炒小鸡，一份糖醋鲤鱼。”他点了这两道招牌菜。选糖醋鲤鱼是有深意的，他记得偶然听朱静提起过，苏晴喜欢酸甜口的菜。鲤鱼造型漂亮，糖醋汁红亮，寓意也好，肯定能讨她欢心。他盘算着：自己做一个酸辣土豆丝，展现家常厨艺和刀工；再配上饭店买的硬菜，既丰盛，又不会让自己整个晚上都耗在厨房里，能有更多时间和苏晴相处。他甚至想象着四个人（包括朱静）围坐在小餐桌旁，像一家人一样吃饭聊天的温馨场面。
计划通，万事俱备！ 所有东西准备妥当，陈武桢站在路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虽然坐公交也能到，但下班高峰期快到了，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堵车上。打车虽然多花点钱，但能最快到达她们的住处，给他留出更充裕的准备时间。他要给苏晴一个惊喜，让她下班回来时，不仅闻到饭菜香，还能看到他系着围裙、有条不紊忙碌的可靠背影。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陈武桢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街景，心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反复在心里演练着步骤：到家先淘米煮饭，然后处理土豆，一定要把土豆丝切得漂漂亮亮，趁着饭在煮的时候，先把饭店的菜装盘，等苏晴差不多快到家时，再开火炒土豆丝，这样端上桌才是热气腾腾，口感最脆爽……
他感觉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他希望通过这顿精心准备的晚餐，能让苏晴看到他的用心和踏实，让两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他潜意识里觉得，能进入她的私人空间，并为她洗手作羹汤，是一种关系的重大突破。车子向着苏晴的住处驶去，陈武桢的心，也早已先于车身，飞到了那个充满希望的小厨房里。
……
出租车在傍晚的车流中平稳地行驶，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与外界的喧嚣隔绝的安静。陈武桢这才真正静下心来，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手机上那个被他忽略的未读提示——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信息，都来自苏晴。
看到苏晴名字的那一刻，陈武桢的心先是像被温暖的阳光照了一下，泛起一阵混合着幸福和些许得意的涟漪。她主动联系他，这可是不多见的情况。随即，一股懊悔涌上心头：“刚才在菜市场太吵了，竟然没听到！她会不会等急了？或者有什么要紧事？”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点开信息，看看她说了什么，然后立刻给她回电话。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未能完全绽放的笑意，手指点开了信息。然而，屏幕上那几行字，像一阵猝不及防的寒流，瞬间将他刚才所有的暖意和期待冻结了。
信息里，苏晴的语气客气而带着歉意，解释说下午突然有同学从外地来找她，事先没打招呼，因此与他的晚餐约定冲突了。她说，同学远道而来是客，他们在齐阳，见面方便，可以改天再聚。
短短几行字，陈武桢却反复看了两三遍。每一个字都像小冰锥，轻轻敲打在他火热的心上。“同学？” 他的脑海里瞬间刮起了风暴，“是亲密无间的女同学，好闺蜜？还是……一个他从未知晓的、可能构成威胁的男同学？”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怀疑开始滋生。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是“突然到来”？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借口，或者说，在那个“同学”面前，他与苏晴的约定显得如此无足轻重，可以轻易被“改天”。
短暂的、激烈的心理挣扎后，陈武桢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就这样接受这个单方面的“取消”。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需要亲自确认一下。而且，他决定假装还没看到信息，直接回电，这样或许能更自然地探听虚实，也给自己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
电话拨通，听筒里很快传来苏晴那熟悉而甜美的声音。“喂，武桢？” 这声音依然让他心头一软，但此刻却掺杂了更多的酸涩。
“苏晴，我刚看到你的未接电话，怎么了？有事吗？” 陈武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对即将听到的“坏消息”一无所知。
苏晴果然带着歉意将信息里的内容又口述了一遍，语气温和却坚定。“……真是不好意思啊武桢，事情太突然了。所以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陈武桢的心往下沉了沉，但依旧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哦，这样啊……我没看信息，看着你的未接电话就急着回过来了。” 他顺势抛出了自己精心想好的提议，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既然是同学，要不……一起认识一下？我这边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多个人也就是多双筷子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内心却在紧张地期待着。这个提议是一个试探。如果苏晴同意，哪怕有一丝犹豫，都可能意味着她愿意让他进入她更广泛的社交圈，是一种关系亲近的信号。他多么希望她能说“好啊，我问问他\/她方不方便”，哪怕最后同学不来，有这个态度也好。
然而，苏晴的拒绝直接而清晰，几乎没有犹豫：“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了，而且我同学这边也还有别的安排。这次真的不好意思，你就自己吃吧，我们改天再聚。”
“这样啊……那好吧。” 陈武桢的声音里，努力掩饰的失望还是泄露了一丝痕迹。他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热情和期待都被瞬间浇灭。
通话接近尾声，还有一个现实问题需要解决——他之前故意“落”在苏晴那儿的钥匙。他抱着最后一丝微小的希望提起，或许还能有个借口再见一面，哪怕只是匆匆取个钥匙。
但苏晴的回答彻底切断了他这最后的念想：“钥匙啊，我交给朱静了。你要是急用，可以去我们住处找朱静拿。”
“……好，我知道了。那……你们玩得开心。” 陈武桢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拜拜。”
电话挂断了。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电台里流淌出的舒缓音乐，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刺耳。陈武桢靠在椅背上，刚才的意气风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愣地看着窗外，原本在他眼中充满温情和期待的万家灯火，此刻变得冰冷而遥远，每一盏灯后面似乎都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温暖故事。出租车依旧在向前行驶，载着他，载着他精心准备的菜肴，以及一颗不断下沉的心，驶向一个突然变得毫无意义的目的地。世界的色彩，仿佛在这一通电话之后，骤然黯淡了许多。
……
出租车最终还是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陈武桢几乎是机械地付了车费，下车，然后从后备箱里拎出那几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装着他精心挑选的土豆、配料，还有那两份从老菜馆打包、此刻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炒小鸡和糖醋鲤鱼。
他拎着这些东西，像个迷失方向的送货员，一步步走进小区。晚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微凉，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他走到那个熟悉的单元门口，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仰起头。
三楼的窗户亮着灯，温暖的、橘黄色的光。那是苏晴和朱静的住处。灯光说明有人在，朱静应该就在上面。按照苏晴在电话里的交代，如果他急用钥匙，现在就可以上去找朱静拿。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上去。
那灯光此刻在他眼里，不再象征着欢迎和期待，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嘲讽，照见他此刻的尴尬和多余。他不想上去。不仅仅是因为失落，更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和……一丝自尊心受挫的屈辱。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苏晴，如果我真的在意一个人，或者，如果我已经把某个人视为……视为某种意义上的伴侣，我会让他有这种机会，在这种夜晚，单独去见我的室友吗？
“另一半”？“男朋友”？这两个词在他心里翻滚，却轻飘飘的，找不到任何落脚点。他想了半天，也无法确定自己在苏晴心里，究竟被放在了哪个位置。是一个可以随时被“同学”取代的、本地的、方便的饭搭子？还是一个她正在“考察”中、却尚未合格的备选？
这种不确定性，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煎熬。他呆呆地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窗户。灯光晕染开一小片温暖的光晕，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那光晕仿佛在升高，变得越来越遥远，像是悬挂在冰冷夜空中的一颗星星，看似明亮，却触不可及。
他曾经多么盼望，能在这座城市的某一扇窗户后，有一个心爱的女孩，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叫做“家”的地方。他想象过无数个平凡而温馨的场景：一起在厨房里忙碌，他为她展示刀工，她或许会在一旁嗔怪他弄乱了台面；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电视节目，评论着剧情，分享一包零食；周末一起打扫卫生，为了一点琐事拌嘴，然后又笑着和好；在安静的夜晚，一起看看月光，数数星星，或者只是什么都不做，依偎着就很好；甚至计划着一次共同的旅行，在某个山顶一起看日出……
这些想象，曾经因为苏晴的存在而变得具体、清晰，仿佛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尤其是在他提着大袋小袋、满怀信心地规划今晚的晚餐时，那种“家”的感觉几乎呼之欲出。
可现在，这一切都像被戳破的肥皂泡。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以及窗户后面可能正在发生的、与他无关的苏晴和她同学的聚会，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所憧憬的那些，还很遥远，甚至可能根本就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手中的袋子似乎变得更沉了，勒得他手指发痛。炒小鸡和糖醋鲤鱼的香味隐隐约约飘出来，此刻闻起来却不再诱人，反而带着一种计划失败的酸涩。他就这样站着，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下的观众，看着楼上那出与他无关的、温暖的人生戏剧，而他自己，连同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都成了不合时宜的道具。
万家灯火在四周亮起，每一盏灯下似乎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有他，和他手中这一堆失去了意义的晚餐，被困在这片光亮之下的阴影里，不知该去向何方。那近在咫尺的单元门，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
陈武桢在单元门口站了许久，晚风吹得他手中的塑料袋窸窣作响，也吹得他心头一片冰凉。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他的满腔热忱如何被一盆冷水浇灭，也见证着他此刻进退两难的窘迫。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打个电话给朱静吧。 把钥匙拿了，顺便也把这些精心准备的食材和菜肴交给她，让她带上去。明天，苏晴总会看到的。看到这些，她会不会就能明白他的用心？会不会因为这份被“浪费”的心意而生出一丝歉意，或者……一丝感动？
这个想法带着一点卑微的期许，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星。他几乎要伸手去掏手机了。
但下一秒，另一个更强大的念头压倒了它。不妥，非常不妥。
尽管是苏晴亲自安排，让他来找朱静拿钥匙，合情合理。但他心里那套传统的、甚至有些固执的原则开始强烈作祟。他既然认定了苏晴，是抱着发展严肃男女关系的目的去接近她的，那么，他就必须自觉避嫌。深更半夜，单独去见苏晴的室友，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交接一下东西，他也觉得不合适。这是一种对尚未确立的关系的尊重，也是他对自己情感的一种忠诚——尽管这份忠诚，目前看来，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空间，哪怕苏晴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是他的坚持，是他对待感情的“度”。
还有那把钥匙。 陈武桢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钥匙并不在那里，但它成了一个重要的“纽带”。如果今晚拿了回来，他和苏晴之间这个看似偶然、实则被他暗暗赋予意义的联系就彻底断了。下次再想找什么理由自然地见面，恐怕更难。钥匙留在苏晴那里，就像埋下了一个伏笔，一个正当的、下次还能来找她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带着点刻意和算计，但对他来说，这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留着它，就还有下一次。 这个念头最终说服了他。见苏晴一面，是如此的艰难而又充满渴望，他不能亲手切断这或许并不牢靠的线。
想到这里，心中那点试图通过朱静转交物品、以期换来苏晴一丝垂怜的念头，彻底消散了。连同那点卑微的火星，也熄灭了。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深深地、最后地望了一眼那扇窗户，仿佛要将那点虚幻的温暖刻在脑海里。然后，他毅然转过身，拎着那堆已经失去意义的“心意”，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走到马路边，夜风更疾了些。他忍不住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恋恋不舍地望向那一点灯火。在整片楼群的灯光海洋里，那扇窗的光显得那么普通，却又那么独一无二，因为它曾承载过他那么多温暖的想象。此刻，它依旧亮着，却像远在天边的星辰，冰冷地告诉他：那里的一切，都与他陈武桢无关了。他咬了咬牙，终于抬手，拦住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将自己和那一腔失落的准备，一起塞进了车厢。车子启动，载着他驶离了这个充满希望又瞬间破灭的地方，融入了城市的夜色车流。那点灯光，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
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背后，发生的却是与陈武桢想象截然不同的故事。
来找苏晴的，正是章从良。他的出现，如同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苏晴看似平静的生活里。当下午接到他电话，听到那句“我在你公司楼下”时，苏晴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是惊喜，是慌乱，还有一种被突然闯入边界的手足无措。
章从良还是老样子，带着北京那种大都市浸润出的洒脱和一点点不容拒绝的强势。他笑着解释是临时出差，机会难得，就想来看看她。面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他，苏晴那句“我晚上有约了”在嘴边盘旋许久，终究没能说出口。和陈武桢的约定是安稳的、可预期的，甚至带着她正在尝试接受的“烟火气”；但章从良的出现，却像一阵狂风，瞬间吹皱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那里面深藏的、未曾熄灭的波澜，再次汹涌起来。
所以，她给陈武桢发了那条信息。编撰了一个“外地同学”的理由，语气尽量客气而抱歉，但内心深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暂时不必面对陈武桢那份沉甸甸的、让她有压力的好，可以暂时逃离那个需要她做出明确选择的十字路口。
那晚，她没有回到和朱静合租的那个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