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工作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牢牢封锁其中。
阳光依旧慷慨，却驱不散那幅被重新掩盖的画作所投下的巨大阴影。
夏辰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臂弯。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那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紧闭的眼睑内部反复映现——
缠绕脚踝的藤蔓，迷离的眼神，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还有林砚靠近时，那双剥去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占有欲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他画的是我……
可那不是我……
还是说，那才是他眼中的我？(；′д｀)ゞ
混乱、羞耻、恐惧，还有一种被冒犯的微怒，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理智。
但最让他感到恐慌的是，在这片混乱的情绪沼泽深处，竟然滋生出一丝隐秘的、扭曲的……兴奋？
仿佛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那阴暗而瑰丽的画面悄然唤醒了。
林砚背对着他，站在画架前，手中的画笔稳健地涂抹着色彩，姿态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肌肉是紧绷的，全部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聚焦在墙角那个颤抖的身影上。
他在等待。
在评估。
像耐心的猎手，观察着落入网中的猎物最后的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如同实质，压迫着夏辰的耳膜。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无声的凌迟，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砚……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林砚听不见。
这话更像是他对自己混乱内心的质问。
林砚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夏辰脸上。
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困惑。
他拿起便签本，走向夏辰，却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安全的、不会再次惊扰到他的距离。
他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夏辰平视，然后低头写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写完这句，他顿了顿，抬眼观察了一下夏辰的表情，才继续写：
【那只是我一个系列的构思，关于‘美与禁锢’、‘纯粹与欲望’的探讨。你的气质很符合我心中的缪斯。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再次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
字迹工整，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艺术家的偏执与坦诚。
完美的解释，无懈可击。
夏辰看着便签上的字，堵在胸口的那团怒火和委屈。
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只剩下无处着力的茫然。
缪斯？艺术探讨？
所以，那强烈的占有欲和情欲，只是……艺术表达？
是我想多了吗？
他那么温柔，教我手语，对我笑……怎么会是那种……(′? w ?`)？
林砚看着他脸上情绪的变幻。
从激动到疑惑，再到一丝丝的自我怀疑，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夏辰的脸，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像一个朋友在安慰受惊的同伴。然后他用手语比划：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眼神真诚无比，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夏辰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
也许……真的是他误会了？
艺术家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思维和表达方式，不是吗？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语笨拙地回应：
【没……没关系。】
林砚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站起身，向夏辰伸出手，是一个邀请他起来的姿势。
夏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林砚的掌心。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稳稳地将他拉了起来。
碰到了。
他的手心，有茧。
是拿画笔磨出来的吗？
站起来的瞬间，因为久坐腿有些发麻，夏辰身体晃了一下。
林砚适时地扶住了他的腰，力道不轻不重，停留的时间却比必要的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夏辰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推开。
那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他。
但这一次，混合着林砚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男性荷尔蒙，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反而……
有点让人腿软。(? ???w??? ?)
林砚很快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单纯的搀扶。
他指了指画室一角的沙发，用手语说：
【休息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夏辰胡乱地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林砚去倒水的时候，夏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幅被覆盖的画。
白色的画布像一块墓碑，埋葬着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秘密。
可现在，他知道那“只是艺术”，恐惧感褪去，剩下的是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林砚将水杯递给他，玻璃杯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夏辰接过来，小口啜饮着，冰凉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平息了他内心的燥热。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不像之前教学时的融洽，也不像刚才的剑拔弩张，而是一种……共享了一个秘密之后的、诡异的平静。
林砚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没有看夏辰，而是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素描本翻看着。
那本子看起来很旧了，边角有些磨损。
夏辰的视线被那本素描本吸引。
他注意到，林砚翻页的手指，在某些页面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眼神也变得有些悠远，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回味？
那里面……画了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再次攫住了夏辰。
他几乎能肯定，那本子里的内容，绝不会是窗外寻常的风景。
林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上夏辰探究的眼神。
他没有像掩盖那幅画一样迅速合上本子。
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将素描本往夏辰的方向稍稍推近了一些，然后用一种近乎诱哄的眼神看着他，用手语问：
【想看？】
夏辰的心脏猛地一跳。
想看？
他当然想看！
可他又怕看到更超出他承受能力的东西。
但林砚此刻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了，温和，甚至带着点鼓励，仿佛在说
“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回响。
夏辰咬了咬下唇，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对林砚世界的好奇压倒了一切。
他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想。”
林砚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干净。
他将素描本完全推到了夏辰面前。
夏辰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颤抖着伸出手，翻开了第一页。
不是想象中的诡异画面。
而是线条流畅的建筑速写，街角的光影，枯萎的落叶……
一页一页，都是扎实的功底和敏锐的观察力。
夏辰稍微松了口气，翻页的速度快了些。
直到他翻到接近中间的部分。
画面陡然一变。
依旧是铅笔素描，没有色彩，却比那幅油画更具冲击力。
画面上的人，依旧是他。
在不同的场景里——在花店低头修剪花枝时露出的后颈；
蹲下身子摆放盆栽时，衣领下滑露出的纤细锁骨；
甚至有一次他趴在收银台小憩，阳光在他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
这些瞬间，都被林砚用画笔捕捉了下来。
笔触依旧精准，但视角却充满了偷窥般的私密感。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一些画面的角落，会有一些潦草的、重复的笔迹，是林砚的字：
【想触碰。】
【我的。】
【锁起来。】
【弄脏。】
这些字眼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夏辰的眼中。
他猛地合上素描本，像甩开一条毒蛇，胸口剧烈起伏。
刚刚平复下去的血液再次疯狂涌上头顶。
骗子！ 什么艺术探讨！什么缪斯！ 他一直在……一直在……(╬◣д◢)
他抬起头，愤怒地看向林砚，却撞入了一双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笑意的眼睛里。
林砚看着他，没有丝毫被拆穿的惊慌。
他甚至悠闲地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才用手语慢条斯理地比划，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很好：
【现在，你知道了。】
不是道歉，不是解释，而是一句平静的陈述。
夏辰浑身冰冷。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
知道了林砚温和表皮下的偏执和阴暗？
知道了自己一直生活在对方贪婪的注视之下？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我要回去了！”
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砚没有阻拦他，只是在他经过身边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决绝。
夏辰僵住，愤怒地瞪着他。
林砚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轻地拂过夏辰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瓣。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着夏辰此刻终于能够清晰辨认的、浓稠的欲望和掌控欲。
他微微启唇，用清晰的口型，无声地对夏辰说：
你、逃、不、掉、了。
然后，他松开了手，甚至还体贴地替夏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夏辰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踉跄着冲出了画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林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只惊慌失措、却终究飞不出掌心的蝴蝶。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夏辰唇瓣的柔软触感。
他缓缓将指尖靠近自己的唇，极轻地吻了一下。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幽光。
共犯关系，从你翻开素描本的那一刻，就确立了。 我的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