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北江,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鸣在午后嘶哑地鼓噪,却压不住北江分局刑侦队办公室里弥漫的低气压。
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气味钻进了挽歌的鼻子。
不是杜城身上那种熟悉的、火焰般的“焦躁”,也不是寻常案件带来的“紧张”或“凝重”。这是一种更阴冷、更粘稠的东西——像铁锈混合着腐败的甜腥,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孩童的稚嫩奶香,最终凝结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不祥”的暗紫色。
挽歌蜷在角落的椅子上,下意识地拉低了兜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沈翊那件外套宽大的尺寸里。这气味让她背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尾巴在衣服下绷得像根棍子。
沈翊站在白板前,上面贴着的照片让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色连衣裙,笑得天真烂漫。而旁边另一张现场照片,却残酷得刺眼——同样的红裙,沾染了泥泞和深褐色的污渍,像一片凋零在尘埃里的血色花瓣。小女孩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李小雅,五岁半,前天下午在自家小区花园玩耍时失踪。初步判断……可能遭遇不测。”杜城的声音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怒火,他身上的赤红色几乎要燃烧起来,却不再是单纯的焦躁,而是混合了“悲痛”的墨色与“暴怒”的炽白。
“现场没有挣扎痕迹,没有有效目击者,小区监控探头老化,存在大量盲区。”李晗汇报着,声音带着哽咽,她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悲伤”的蓝色和“无力”的灰色。
整个办公室都被这种沉重而绝望的情绪颜色所笼罩。挽歌感到呼吸困难,胃里一阵翻搅。她不喜欢这种味道,非常不喜欢。
沈翊的目光扫过白板上的每一张照片,每一个细节。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峻,那双总是蕴含着艺术般温柔洞察力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手术刀。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极度“专注”的靛蓝,以及一种深沉的、如同冰封海面下的“愤怒”。
“失踪时穿的鞋子?”沈翊突然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蒋峰愣了一下,赶紧翻看资料:“是一双……白色的,带魔术贴的小运动鞋。现场只找到了她玩的一个皮球,鞋子不见了。”
沈翊走到白板前,用马克笔在“红色连衣裙”旁边,写下了“白色运动鞋”,并画了一个圈。
“挽歌。”他转过头,看向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挽歌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沈翊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大部分审视的视线,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到她能听清的程度:“我需要你帮忙。这个气味……很关键。”
他指的是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不适的“不祥”的暗紫色。挽歌明白,他是要她追踪这气味的源头。
她用力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耳朵在帽子里压得低低的:“不……那个味道……很坏……很恶心……”那是死亡和邪恶混合的气息,她本能地抗拒。
“我知道。”沈翊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正因为它‘坏’,才更要找到它。那个小女孩,可能在等我们。”
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像锚一样定住了她几乎要溃散的勇气。他没有说太多大道理,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有一个无辜的生命需要拯救。
挽歌看着他的眼睛,又感受到周围那些属于警察们的、尽管沉重却依旧炽热的“决心”的暖橙色。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最终,她对食物和安稳的渴望,或者说,对沈翊眼中那份信任的回应,压过了恐惧。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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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女孩李小雅家所在的小区花园,已经被仔细勘察过数遍,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夕阳给这片曾经充满孩童欢笑的地方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橘红色。
挽歌跟在沈翊身边,杜城带着几名干警在不远处等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小女孩的微弱奶香和那股令人窒息的“不祥”暗紫色。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感知力聚焦于嗅觉。
那股暗紫色的气味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在地面上,时断时续。它混杂着泥土、青草、以及……很多很多不同的人留下的复杂气息,追踪起来异常困难。
“有……很多味道,”她小声对沈翊说,眉头紧锁,“那条坏的味道……很淡,断掉了。”
沈翊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侧,为她隔开不必要的干扰。
挽歌像一只真正的猎犬,低着头,鼻翼微动,沿着花园小径缓慢移动。忽然,她在靠近小区围墙的一处偏僻角落停了下来。这里的“不祥”气味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而且……
“这里……”她蹲下身,指着墙角一片看似普通的泥土,“这里的坏味道……比较浓。还有……一点点……铁锈的味道?很淡。”
技术人员立刻上前,对那片区域进行更精细的勘查和取样。
“看这里!”一个技术人员突然喊道。
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泥土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反光的深色碎屑,不仔细看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疑似干涸的血迹,需要回去化验!”
杜城精神一振,看向挽歌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异。
然而,这只是开始。血迹的发现确认了案件的恶性性质,却无法直接指向嫌疑人。
回到分局,气氛更加凝重。血迹的dNA比对需要时间,而时间,对于失踪案而言,是最大的奢侈。
沈翊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铺开了所有现场照片和小区地图。挽歌蜷在旁边的椅子上,抱着沈翊刚给她的热牛奶小口喝着,使用能力后的疲惫和接触负面气息的不适让她脸色依旧苍白。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散落在桌角的一张现场照片——是那个被找回的、李小雅玩耍的皮球,色彩鲜艳,滚落在滑梯旁。
突然,她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
除了那无处不在的“不祥”暗紫色,她在皮球的照片上,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被暗紫色刻意掩盖住的、另一种独特的气味。
那是一种“冷漠”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铅灰色,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医院消毒水,却又混着一丝甜腥的古怪味道。
这味道很淡,几乎被那强烈的“不祥”彻底淹没,但挽歌的嗅觉不会错。这气味与“不祥”的暗紫色同源,却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仿佛来自同一个体,却代表着不同的情绪状态。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指尖,轻轻点在那张皮球照片上,抬头看向凝神思索的沈翊。
“这个球上……”她小声说,带着不确定,“除了那个很坏的味道……还有一点……别的。”
沈翊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别的?是什么?”
“像……金属一样冷冰冰的灰色,”挽歌努力描述着,“还有……一点点……药水的味道,有点甜,有点腥。”
沈翊的瞳孔微微收缩。
冷漠?药水甜腥?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时冲动的罪犯会留下的情绪印记。这更像是一种……冷静的、甚至可能带有某种特定背景的人所散发的气息。
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城队,重点排查小区内及周边有医疗背景、或者能接触到特定化学试剂、且性格孤僻冷漠的住户!尤其是独居男性!”
新的侦查方向被迅速部署下去。
夜深了,画室里只剩下沈翊和挽歌。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
挽歌因为再次使用能力而饥肠辘辘,正抱着一包小鱼干默默地啃着。
沈翊坐在画板前,却没有动笔。他看着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代表嫌疑人可能特征的线条——冷漠、可能具备医疗或化学知识、对红色有特殊反应,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单独带走鞋子,却留下更显眼的红裙和皮球……
他回想起挽歌描述的那“药水的甜腥味”,眉头紧锁。
“挽歌,”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低沉,“你闻到的那股甜腥……像什么?”
挽歌歪着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像真的血……更像……像坏掉的水果糖,加上……铁锈。”
坏掉的水果糖加铁锈……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猜想在沈翊脑中逐渐成型。那可能不是普通的消毒水,而是某种……更特殊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沉沉的夜色。
小红裙案的重重迷雾,因为挽歌这非常规的“嗅觉”,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缝隙后面隐藏的真相,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
挽歌看着沈翊凝重的背影,放下了吃到一半的小鱼干。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沈翊要执着于追踪那些“坏”的味道了。
因为有些“坏”,如果不被找出来,就会一直躲在暗处,伤害像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一样,散发着温暖奶香的存在。
她轻轻跳下椅子,走到沈翊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光明的夜色。
她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轻轻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