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卷宗如同一个散发着陈腐与恶意气息的泥潭,沈翊独自在其中跋涉了整整两天。他几乎不眠不休,眼底的红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混合着“疲惫”的暗蓝色与“极度专注”的靛黑色的沉重气息。
挽歌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看着沈翊将那些泛黄的照片、枯燥的证词记录、现场方位图在白板和工作台上铺了又收,收了又铺,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勾画、连线、写下密密麻麻的注解。他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试图从那些被时光模糊的碎片中,重构出“暗巷幽灵”的轨迹。
她帮不上忙,只能在他偶尔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揉捏眉心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新换的热水,或者一块她偷偷省下来的、觉得最好吃的巧克力。
沈翊会接过,道一声简短的谢,然后继续埋首于那片信息的迷宫。
直到第二天深夜。
画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光线将沈翊伏案的背影拉得很长。挽歌已经撑不住,在她的软垫上蜷缩着睡着了,呼吸轻浅。
沈翊的指尖,正停留在一张两年前某个袭击现场附近的街区监控截图复印件上。图片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案发前后一段时间内,行人稀少的街角景象。他的目光,原本在搜寻任何可疑的人影或车辆,却无意中被截图角落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老式邮筒。绿色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而在那邮筒朝向巷口的一面,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用尖锐物体划刻出的痕迹。
由于像素和角度的关系,那痕迹几乎与邮筒本身的锈蚀融为一体,难以辨认。在之前的侦查中,它毫无疑问地被忽略了,被认为是无意义的破损。
但沈翊的心脏,却在看到这个模糊痕迹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直觉,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脊背。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存放之前研究资料的文件柜前,几乎是有些粗暴地翻找出在博物馆拍摄的那组青铜鼎符号的高清放大照片。
他的手因为某种急切而微微颤抖,将那张带有邮筒痕迹的监控截图复印件,和青铜鼎上其中一个符号的照片,并排放在台灯下最明亮的位置。
那个在邮筒上模糊的划痕——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内部有三条向内收束的、短促而潦草的线条!
虽然因为刻划的随意和岁月的侵蚀变得扭曲模糊,但其基本的结构,与青铜鼎上那个代表着“凝聚”或“引导”的古老符号,有着惊人的、无法用巧合来解释的相似性!
一个是数千年前祭祀重器上的隐秘刻痕,一个是两年前罪案现场附近废弃邮筒上的随意划刻。
时空迥异,载体天差地别。
但这两个符号,却跨越了漫长的岁月与截然不同的语境,在此刻,在这盏孤灯下,诡异地重合了!
沈翊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这怎么可能?
“暗巷幽灵”……和那个可能与古老祭祀相关的青铜鼎……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之间,怎么会存在这种匪夷所思的联系?
是模仿?是偶然?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勾连?
那个隐藏在暗巷中、以制造恐慌为乐的“幽灵”,难道并非一个简单的心理变态者?他的行为背后,是否隐藏着与那些古老符号、与那残存灵韵的青铜鼎相关的、更黑暗的秘密?
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炸开。疲惫感被一种极致的震惊与探究欲彻底驱散。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角落里熟睡的挽歌。
如果……如果“暗巷幽灵”真的与这些古老符号有关,那么,挽歌那能感知情绪与灵韵的独特能力,或许能成为揭开这重叠迷雾的关键!
但……他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蹙着眉头、依旧苍白的小脸,刚刚升起的念头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能再让她涉险了。至少,不能在情况未明、风险未知的情况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死死盯住那两张并排的照片。
必须重新审视“暗巷幽灵”的所有案卷!不再仅仅局限于行为模式和心理侧写,而是要搜寻所有现场及周边,是否存在类似的、被忽略的符号或标记!还要重新调查那尊青铜鼎的流传经历,它是否在近代曾有过不为人知的易主或异常事件?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索——寻找源质之物与侦破连环袭击案——在此刻,被这个诡异的符号,强行扭结在了一起。
案件的性质,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台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沈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仿佛能看到,在城市的阴影里,一个戴着数字面具的“空洞”,一个游荡在暗巷的“幽灵”,以及那尊沉默千年的青铜鼎,它们之间,正由无数无形的、布满尘埃的丝线,缓缓连接,勾勒出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
而他和挽歌,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挽歌熟睡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守护她的任务,似乎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和……扑朔迷离。
他拿起笔,在新的笔记本上,用力写下了两个字:
“关联”。
夜还很长。
而交织的轨迹,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