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后的日子,仿佛上海滩连绵阴雨后天边乍现的一缕金边,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与细水长流的暖意。
乔楚生肩上的伤在精心照料下,愈合得很快,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成了那个惊心动魄夜晚的永久印记。白婉清依旧打理着银行事务,偶尔被乔楚生或白幼宁拉去协助分析些与经济、账目相关的疑难杂症,她嘴上依旧会嫌弃巡捕房的档案混乱、思路不清,但行动上却从未推拒。
这日午后,冬阳暖煦。白婉清刚从银行出来,裹紧了身上的羊绒大衣,正准备让司机开车,却看见街对面倚在黑色汽车旁的熟悉身影。
乔楚生穿着便装,深灰色长裤配着黑色皮夹克,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微乱。他手里没拿烟,只是闲适地靠着车门,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白婉清脚步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乔探长今日如此清闲?”她走到他面前,语气带着惯常的微讽,“竟有空在此充当路标。”
乔楚生也不恼,笑着为她拉开车门:“接大小姐下班,算不算正事?”
“油嘴滑舌。”白婉清轻嗤一声,却还是弯腰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并未开往白公馆,也未去巡捕房,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驶。车内开着暖风,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她发间清雅的栀子花香,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去哪儿?”白婉清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问道。
“随便逛逛。”乔楚生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放松,“前阵子绷得太紧,偷得浮生半日闲。”
车子最终在一条相对安静、两旁栽满梧桐树的街道旁停下。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车内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乔楚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干净手帕包裹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白婉清疑惑地接过,入手是硬硬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里面赫然是几块碎裂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糖人碎片,依稀能辨认出是孙悟空脑袋和那根标志性的金箍棒。正是那日她买给他的那支。
她愣住了,抬眼看他:“这……”
“那天揣口袋里,后来追捕的时候,不小心压碎了。”乔楚生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遗憾,又带着点不好意思,“没舍得扔。”
白婉清看着手帕里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糖人”的碎片,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象着他带着伤,在紧张激烈的追捕行动中,还分神顾及着口袋里这支已经碎掉的糖人,甚至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还细心地将这些碎片收集起来,用手帕包好。
这个在外人面前雷厉风行、甚至有些狠戾的乔探长,竟有这样细腻甚至有些傻气的一面。
她低着头,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糖块碎片,冰凉的,带着点黏腻的触感。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碎了就碎了,何必留着。”她低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送的,”乔楚生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声音低沉而温柔,“不一样。”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
白婉清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小心地,将手帕重新包好,放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碎了的东西,留着也无用。”她抬起头,看向他,阳光在她眼中闪烁,带着一种罕见的、柔和的光芒,“下次,再买一支就是了。”
乔楚生怔住了,随即,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遍全身,让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那双映着阳光与笑意的眼睛,明白了她话中的允诺与未来。
“好。”他重重点头,笑容从嘴角蔓延至眼底,灿烂得如同此刻窗外的冬日暖阳,“下次,下下次,一直买。”
白婉清被他直白的话语和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看向窗外:“谁要你一直买,甜腻腻的,牙还要不要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嘴角那抹抑制不住向上弯起的弧度,却泄露了真实的心绪。
乔楚生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再逗她。他重新发动汽车,汇入车流。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温暖的空气和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这一刻的静谧与默契,已是世间最美好的光景。
白婉清将手轻轻放在大衣口袋上,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里面那包糖人碎片的轮廓。她想,有些东西,即使碎了,其承载的心意与记忆,却比完整的形态更加珍贵,更加恒久。
就如同他们之间,无需完美,无需誓言,只需在这动荡的岁月里,彼此陪伴,相互支撑,便足以抵御一切寒凉。
冬日阳光透过车窗,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前路还长,但这车,这人,这暖意,便是她此刻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