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武清明的身影被浓稠的夜色吞没,陆国忠转身朝屋后走去。
两名警察正抬着那名殉职警察的遗体迎面而来。陆国忠抬手示意他们暂停,垂首凝视——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庞,胸前枪口触目惊心。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行。
姚胖子已在不远处等候,见陆国忠走近,便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这就是上官宏,还剩最后一口气。”
陆国忠蹲下身仔细端详。这女子容貌寻常,五官尚算端正,却看不出什么过人魅力。
上官宏艰难地睁开眼,认出是陆国忠后,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冷笑,断断续续道:“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陆国忠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
“薛忠贵是保密局的人?”
“凭什么……告诉你……你算……老几?”
“不说也罢。不过他此刻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可见对你用情至深。”
“他……要是保密局的……上海地下党……早完了。他……就是个叛徒……色鬼!”
上官宏突然抬手指向陆国忠,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芒:“你……就是……,于……长……”
话音未落,她双眼一翻,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再无声息。
姚胖子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两下尸身,回头吩咐手下:“抬走,找个僻静处处理掉。”
陆国忠沉吟片刻,开口道:“还是寻处坟场,起座坟,立块碑吧。”
姚胖子正要吩咐手下清理现场,陆国忠突然沉声问道:用的子弹不是局里的制式弹药吧?
当然不是,全是黑市上搞来的货色,侬放心!
立刻撤离!等保密局的人闻声赶来,麻烦就大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众人在远离机场的一条偏僻土路上与锄奸小队汇合。陆国忠向地下党同志说明了孙卿的情况后,将薛忠贵移交给了他们。
.....虹口一家私人诊所里,秦医生神情专注,正小心翼翼地从伤口处取出子弹。一枚黄澄澄的弹头一声落入搪瓷盘,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孙卿额上沁满冷汗,牙关紧咬。这家小诊所麻醉药剂量不足,她只能硬生生扛着钻心的疼痛。
这位小姐,再忍一忍,一旁的护士轻声安慰,马上就好!
守在门外的武清明不停地来回踱步,眉宇间满是焦灼。
诊室门终于打开,秦医生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带着几分赞许:“清明,子弹取出来了。这位小姐真是硬气,全程没吭一声。”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压低声音:“不过我这儿只剩两剂磺胺了,明天你得想办法再弄些来。”
“秦医生,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武清明紧握住对方的手,“人暂且托付给您。磺胺的事,我明天一定设法解决。”他稍作停顿,低声问道:“我能进去和她说几句话吗?”
“当然,”秦医生理解地点头,“内人正在帮那位小姐更换干净衣物,还请稍等片刻。”
稍许,那名护士推门出来:武先生,请进来吧。
小孙,感觉怎么样?清明走到床边轻声问道。
没事了......就是疼得厉害。谢谢清明同志。孙卿的声音很虚弱。
这两天你安心在这里疗伤。秦医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很可靠。
可这样一来......处座和一号同志的联络就断了。
别担心,清明的语气沉稳有力,联络的事我们会想办法解决。
..........
天刚蒙蒙亮,玉凤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给小毛头换好尿布,小心翼翼地走下楼。
她正要去灶披间打水洗尿布,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昏暗的店堂里有个黑影伏在书案上。玉凤吓得心头一紧,壮着胆子走近些,才发现那熟悉的背影竟是国忠。
“国忠,快醒醒!怎么睡在这儿?”她轻轻推了推丈夫的肩膀。
陆国忠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回来得太晚,怕吵着你们,索性就在这儿凑合趴会儿。”
“快上楼好好睡一觉去。咦?”玉凤突然盯着他的衣裳,“这上面怎么沾了这么多血?”
陆国忠这才想起衣服上还留着孙卿的血迹,忙起身脱下外套,便往楼梯走:“没什么,昨晚有行动,一位同事受伤了。你记得尽快把衣服洗了。”
“你一个电讯处长也要亲自开枪的呀?真吓死人了。”玉凤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背影,“以后可得当心些,这种危险事尽量别往前冲。”
刚把衣服泡进盆里,就见陆国忠急匆匆地下了楼,拎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侬早饭不吃啦?”玉凤急忙问道。
“来不及了,到局里再吃!”陆国忠脚步不停,“别忘了今天带诚诚去买连环画!”此刻他心急如焚——武清明至今没有消息,孙卿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这时,陆伯轩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望着大儿子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问:“国忠最近在忙些什么?天天早出晚归。报纸上整天说抓了多少红党,破获了多少地下组织。玉凤啊,侬可得提醒国忠,千万别做伤天害理的事。”
“阿爸,侬想到哪里去了?”玉凤嘴上反驳,心里却一阵发紧。若她的直觉没错,国忠的处境该有多危险?
“姆妈,早饭吃啥?”诚诚揉着惺忪睡眼从楼上下来。
“啊哟!乖乖!”玉凤一拍额头,“光顾着说话,早饭还没做呢!”
“都怪侬阿爸,让姆妈整天提心吊胆的。”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匆匆往灶披间走去。
正要忙着做早饭,杨家姆妈拎着个竹篮子,兴冲冲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玉凤啊,我买了五副大饼油条,还有豆腐浆,侬早饭就勿要烧了。”
“老太太,侬帮大忙了。”玉凤高兴的接过竹篮子,大声招呼道:“阿爸,诚诚,快来吃早饭,杨奶奶买的大饼油条。”
..............等诚诚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玉凤才松了口气,跟杨家姆妈聊了会家常,便准备洗衣服,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玉凤拿起话筒:侬好!请问是哪位?
玉凤啊,我是阿叔。听筒里传来于会明的声音,上次阿叔跟你约好的事,没忘记吧?
哪能会忘记呀,阿叔您定时间就好。玉凤语气温柔地应着,心头却一下——怎么国忠昨夜刚带着一身血迹回来,今早保密局这位阿叔的电话就来了?
那就定今晚吧,城隍庙的老饭店。全家都要到,国全那边就麻烦玉凤去通知一声。
好的阿叔,我们一定准时到。嗯,我晓得了,再会阿叔!
放下电话,玉凤愣愣地怔在原地。于会明的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国忠衣染鲜血的第二天打来——今晚这顿饭,怕是要吃出什么花头精来?
她心头一紧,忽然想起国忠那件染血的外套还泡在灶披间。玉凤慌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转身疾步冲进灶披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