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海的户外气温已经降到零度,正在老虎灶外忙着劈柴的小山东却是一头细汗,刚抬头擦汗,惊讶地看见国全带着一位相貌端庄的姑娘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
“国全,回来看阿爸呀?”小山东热情地朝国全打招呼。
“嗯呐!小山东,侬最近好伐?”
“劳碌命,天天忙不完哟。这位姑娘是……?”小山东好奇地打量着小江。
“是我女朋友,今天特地来见见阿爸。”
“哦…哦!侬好呀!我是老虎灶的小山东,国全家的老邻居,现在也算半个亲戚喽!”小山东忙不迭地套起近乎。
小江护士落落大方地回应:“这位大哥,侬好!”
望着国全二人走进笔墨庄的背影,小山东不由得啧啧称赞:“国全这小赤佬,还真有福气!”
“阿爸!外面可真冷。”国全一进门,就看见陆伯轩正坐在书案后挥毫作画。
陆伯轩头也没抬,嘴上责备道:“国全啊,你总算知道回来了。”
从后堂走出来的玉凤笑着说道:“阿爸,您倒是抬头瞧瞧呀,今天有客人来!”
陆伯轩一听,连忙抬起头,只见国全身边站着一位身穿浅蓝色夹棉旗袍的姑娘,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赶忙放下毛笔,急着要拄拐起身,却被玉凤轻轻拦住。
“阿叔您好,我叫江玥玥,您叫我小江或者玥玥都行。”小江护士朝陆伯轩微微点头,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哦哦,是小江姑娘啊,快请坐!老朽失礼了、失礼了!”陆伯轩连忙招呼这位言语得体、仪态端庄的姑娘。
这时,国忠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红枣莲子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来来,你们俩喝碗热的,暖和暖和。”
小江连忙起身接过一碗,连声道谢。她心里还有些惊讶:国全的哥哥明明是警局里的大官,在家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亲自端茶送水。
陆伯轩心里却有些嘀咕:怎么这位小江姑娘跟玉凤、国忠都像是老相识?怪不得玉凤今天神神秘秘地张罗了一大桌菜,闹了半天,就我这个老头子还被蒙在鼓里。
“阿爸,”国全一脸郑重地说道,“小江答应做我女朋友了,今天特地来看您。这是她给您带的礼物。”说完,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递到陆伯轩面前。
陆伯轩一听这话,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其实第一眼见到小江,他就觉得这姑娘和陆家有缘。如此看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叔,您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小江笑盈盈地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陆伯轩嘴上客气,手却没闲着,三下两下就把纸盒拆开了。
“这么好的围巾!”陆伯轩从盒中取出一条洁白的围巾,指尖抚过柔软细腻的质感,不禁连声赞叹。
“这是小江特地去先施百货挑的,纯羊毛的。”国全在一旁笑着解释。
“让小江姑娘这么破费,阿叔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今天什么都没准备,这怎么好……”陆伯轩说着,朝玉凤投去求助的目光。
玉凤莞尔一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陆伯轩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时,国忠将一个锦缎盒子递到陆伯轩手中。
“小江姑娘,阿叔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听说你父亲是小学国文老师,这块砚台,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千万别嫌弃。”陆伯轩招呼小江来到书案前,郑重地将锦盒交到她手中。
“这……这可是……”一旁的国全险些惊呼出声——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珍藏多年的一方澄泥砚。早年曾有客人出高价求购,都被父亲婉言谢绝。没想到今天,父亲竟舍得将这宝贝拿出来!
小江护士并不知其中渊源,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国全在一旁轻声提醒:“小心拿稳,这个容易碎。”
说话间,晓棠做完作业,牵着诚诚的手从后堂走了出来。
“小江姐姐好!”晓棠开心地向江玥玥打招呼,跟着玉凤去了几次医院,晓棠对江玥玥也不陌生。
边上的诚诚也不甘示弱,奶声奶气地跟着叫道:“小江姐姐好!”
一旁的玉凤轻轻点了点诚诚的额头,提醒道:“去,去,怎么叫姐姐呢?早上姆妈怎么教你的,都忘啦?”
小诚诚愣了愣,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要叫小婶婶好!姆妈,我说对了吧?”
小江在一旁听得满脸通红。国全一脸尴尬解围道:“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小江你别介意啊。”
“好啦好啦,大家快上桌吃饭吧,”玉凤连忙招呼道,“小江和国全肯定都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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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机场一侧的竹林依旧茂密,虽已是数九寒冬,竹枝却依然挺拔苍翠,仿佛世间的严寒与它们毫无瓜葛。
陆国忠与姚胖子站在竹林深处一处略高的土丘上,注视着十几名警员正挥动铁锹,在冻土中艰难地挖掘魏仲平的遗骸。
陆国忠面色凝重,神情间透着悲凉;姚胖子却是一脸无奈。他早已饥肠辘辘,本想拉国忠去附近小馆子凑合一顿,可见国忠神色肃穆,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找到了!”一名警员突然兴奋地喊道。
陆国忠一跃跳下土丘,快步走向那名警员。
土坑已挖至一米半深,在半冻的土壤中,一截人的手臂隐约可见。
“拿一把铁锹来。”陆国忠沉声吩咐,随即纵身跃入坑中。
一刻钟后,一具完整的骨骸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他蹲下身,仔细检视。
“国忠,这真是魏先生?”姚胖子蹲在坑边小声问道,“万一那个平田胡说八道呢?”
陆国忠没有回应,仍凝神细察。终于,他注意到这具尸骸的右脚缺少一根小趾——他曾听魏先生提起,那是长征过雪山时,因只能穿自编的草鞋御寒,小脚趾被冻坏死所致。之后,他便被中央特科派至上海从事地下工作。
真的是他。
陆国忠心中一阵刺痛,却丝毫不能表露。姚胖子虽可信,但现场还有许多警员,若其中有军统眼线,后果不堪设想。
他朝姚胖子点了点头:“是他。妥善收殓,移送万国公墓吧。”
说完,他在一名警员的协助下攀上土坑。陆国忠默默思索着该如何通知“飞燕”同志,尽快将这一消息汇报给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