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村的溪水,依旧潺潺地流着,带着时光,头也不回。
李媚儿蹲在溪边,用力搓洗着木盆里一件打着补丁的工装。水有些凉,刺激着她早已不复当年细嫩的手指。阳光晃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刺眼的光斑,晃得她有些恍惚。
几年前,也是在这条溪边,她曾多少次“偶遇”那个扛着锄头、沉默走过的挺拔身影。
那时,她心里揣着个小兔子,脸上飞着红霞,觉得那沉默是内敛,那粗糙是男子气概,就连他身上混合着汗水与泥土的气息,都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属于土地的踏实。
她以为那就是爱情了。小心翼翼地靠近,若有若无地示好,享受着村里人将他们视为一对的默认目光。她甚至已经在心里勾勒出未来的蓝图,
一个由文化和汗水共同构筑的小家,她是知书达理的知青妻子,他是顶天立地的农村丈夫,或许将来还能一起回城,做一对让人羡慕的革命伴侣。
多天真啊。
李媚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刻薄的嘲笑,不知是在笑过去的自己,还是在笑那虚无缥缈的“真爱”。
真爱?
她曾经以为,她和宋毅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就是真爱的前奏。
直到她亲眼看到宋毅是如何对待苏挽月的。
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所有的情绪都内敛得像口深井。可在苏挽月面前,他眼里的光能把人灼伤,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笨拙热情,那份因为对方一点点优秀就与有荣焉、又暗自鞭策自己的劲儿……那才是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的爱。
而她李媚儿,算什么?
不过是他人生路上,一个模糊的、连名字都可能被遗忘的过客。他甚至没有给过她任何明确的承诺或希望,所有的“可能”,都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海市蜃楼。
“媚儿,洗好了没?家里等着做饭呢!”一个略显粗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李媚儿回过神,应了一声:“快了!”
那是她现在的丈夫,邻村的一个木匠,老实,寡言,家里条件一般,年纪也比她大上几岁。是家里怕她留在城里成了老姑娘,匆匆托人介绍的。
没有心动,没有波澜,就像完成一项任务,见了几面,觉得人不坏,也就嫁了。
日子过得平淡,甚至有些琐碎拮据。
丈夫不懂她偶尔冒出的文艺念头,她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能把一块木头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们会为了一点柴米油盐拌嘴,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背对着背,听着彼此陌生的呼吸。
这就是现实。剥去“真爱”那层华丽又脆弱的外衣后,赤裸裸的、硌得人生疼的现实。
她曾经不甘,怨恨,觉得是苏挽月抢走了她唾手可得的幸福。
可这些年过去,再回头看看,她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宋毅和苏挽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甘之如饴地捧着,一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自成一个小世界,密不透风,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她李媚儿那点自以为是的深情和算计,在别人固若金汤的感情面前,简直可笑得不值一提。
“真爱?”李媚儿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嘲讽,“不过是没得到时的执念,和得到后发现不过如此后的借口罢了。”
她用力拧干衣服,水珠哗啦啦地落回溪里,就像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都被现实这冰冷的流水冲走得干干净净。
她现在偶尔还能听到关于宋毅和苏挽月的消息,听说宋毅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听说苏挽月去了更大的城市,夫妻恩爱,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听到这些,她心里已经激不起半点涟漪了。
嫉妒?早就被琐碎的生活磨平了。
羡慕?或许有一点点,但也仅此而已。那是别人的日子,与她李媚儿,再无瓜葛。
她端着木盆站起身,腰有些酸。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再有少女的窈窕,带着中年妇人操劳后的微微佝偻。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条记载了她无知和痴妄的溪流,然后转身,朝着那个炊烟袅袅、有着等她回去做饭的丈夫和孩子的家走去。
脚步沉稳,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去他娘的真爱。
能把眼前这平淡甚至有些粗糙的日子过下去,把孩子拉扯大,和身边这个谈不上多爱、但也不算坏的男人相互扶持着走到老,就已经耗尽了大部分人的力气和运气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尚好。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那个曾经为“真爱”预留的位置,早已荒草丛生,并且,她再也没有兴趣去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