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回陆家老宅的路上。陆允城坐在后座,看着身边玩累了、有些昏昏欲睡的陆思源,又看了眼副驾驶座上温柔含笑的苏挽月,心中那份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再次涌动。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放得格外温和:“源源,今天玩得开心吗?”
陆思源揉揉眼睛,点点头:“开心!苏阿姨最好啦!”
陆允城笑了笑,看似随意地追问:“那……源源喜欢苏阿姨吗?如果让苏阿姨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孩子尚未成熟的心湖。
陆思源愣住了,睡意瞬间驱散。他眨着大眼睛,困惑地看着爸爸,又看看前面转回头、笑容依旧温柔的苏阿姨,小脸上满是迷茫和一丝不安:“苏阿姨……做妈妈?那……那我自己的妈妈呢?”他潜意识里感到一种被替代的恐惧。
陆允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试图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语气带着成年人的疏离和冷静:“源源,爸爸和妈妈……我们在一起并不快乐,就像你有时候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玩不到一起一样,分开对大家都好。这是一种……解脱。”
他用了“解脱”这个词,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深奥,也太残忍。
陆思源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原因,但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了!他们不要在一起了!那他怎么办?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小小的孩子,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与自私,他只知道自己最依赖的两个人要分开了,他不再是拥有爸爸妈妈的宝贝了。
金豆子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他瘪着嘴,委屈和害怕达到了顶点,带着哭腔喊道:“爸爸不要妈妈了!你们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呜呜……我是没人要的宝宝了!哇~!”
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最原始的心碎和恐惧,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允城皱起了眉,没想到孩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有些烦躁,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源源,别胡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就在这时,苏挽月立刻解开了安全带,从副驾驶探过身来,脸上写满了心疼和不忍,眼眶也瞬间红了。她伸出双臂,不由分说地将哭得浑身发抖的陆思源轻轻揽进自己怀里,用温暖柔软的怀抱包裹住他。
“不哭了,不哭了,源源乖……”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无比真诚和心疼,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像是要驱散他所有的恐惧,“谁说我们源源没人要?怎么会没人要呢?你是全天下最宝贝的宝宝!”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陆允城,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和更多的“恳求”,仿佛在怪他不会哄孩子,又像是在为孩子求情。然后她低下头,用脸颊贴着孩子湿漉漉的小脸,声音温柔又坚定地承诺:
“源源别怕,爸爸妈妈……他们只是有他们自己的事情。但是阿姨要你!阿姨最喜欢源源了,永远不会不要你!以后阿姨疼你,陪你玩,给你买好多好多玩具,好不好?你不是没人要的宝宝,你是阿姨的小宝贝……”
她的话语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一边否定了沈薇的存在和权利(他们有自己的事情),一边将自己塑造成了孩子新的、更可靠的依恋对象。
陆思源在她温柔的怀抱和承诺中,哭声渐渐变小,变成了小声的抽噎,他依赖地靠在苏挽月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陆允城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对儿子的哭泣感到些许烦躁,但更多的,是对苏挽月如此善良、如此包容、如此“爱”这个孩子的巨大感动和愧疚。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真诚地安抚着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看,月儿是多么好的女人。她甚至比沈薇更像个母亲。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完全没意识到,苏挽月这番表演,不仅轻易化解了他的尴尬,更深地离间了他和孩子的父子关系,并且在她自己和孩子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扭曲的、基于物质承诺和情感替代的“亲密”。她在孩子最脆弱的时候,成功地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
车子最终停在陆家老宅外。苏挽月细心地将陆思源哭花的小脸擦干净,又柔声安抚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保姆将他带进去。
回到车上,陆允城紧紧握住苏挽月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月儿,谢谢你。委屈你了。”
苏挽月靠在他肩上,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满足:“不委屈,只要源源能开心点,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冷。
陆思源,记住今天的话。记住是谁在你觉得自己被抛弃的时候抱住了你。你的亲妈做不到的,我能。以后,你可得乖乖听我的话才行。
孩子的哭声,成了她巩固地位、博取怜爱的最佳工具。这场攻心之战,她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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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陆允城威胁、孩子被带走后,沈薇陷入了彻底的孤立与绝望。
她像一头困兽,在空荡冰冷的房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或许还有最后一条路——寻求长辈的干预。她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先是打给陆允城的父母,然后又打给自己的父母。
电话接通,沈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爸,妈!允城他……他在外面有人了!是个叫苏挽月的女人!他现在还要把孩子从我身边抢走,送到你们那里!他还要用我娘家的事情威胁我……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陆母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偏袒:“小薇啊,这件事……我们多少知道一点。允城那孩子,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但是……男人嘛,尤其像他这样有地位的,有时候难免……唉,你也要理解他压力大。”
陆父的声音更沉,带着一家之主的权威:“沈薇,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孩子,对两家的名声。允城说了,不会亏待你,陆太太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你就……忍一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等那股新鲜劲过了,他自然会回来的。至于孩子,在我们这里你放心,会照顾好的。”
他们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沈薇最后的希望。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选择了纵容儿子的行为,甚至默许了他将孙子接走,他们维护的是陆家的体面和利益,而不是她这个儿媳的痛苦和尊严。
沈薇又拨通了远在南城父母的电话。听到女儿泣不成声的控诉,沈母在电话那头立刻就哭了:“我的薇薇啊……怎么会这样!陆允城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当初他求我们把你嫁给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沈父接过电话,声音沉重而愤怒:“薇薇,别怕!爸爸这就买票去沪市!我找他陆允城算账!我们沈家的女儿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然而,当沈薇哽咽着说出陆允城掌握了舅舅、表弟那些不光彩的旧事作为威胁,并且已经实际掌控了孩子和大部分财产时,电话那头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变成了无力和担忧。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沈父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那些陈年旧事……虽然不算大事,可要是被翻出来,你舅舅他们家……你妈在老家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沈母的哭声也带上了恐惧:“薇薇,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妈知道你委屈,可是……可是咱们家斗不过他啊!要是把他惹急了,你弟弟的前程,你爸的老脸……还有,孩子还在他手里啊!万一他真不让我们见孩子了怎么办?”
来自亲生父母的退缩,成为了压垮沈薇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最亲的人,在现实的威胁和利弊权衡下,也无法给她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们爱她,但他们的爱,在陆允城展现出的强大而冷酷的权势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爸妈……我知道了……你们别担心了……”沈薇喃喃地说着,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没有人能帮她。
公婆的冷漠敷衍,父母的担忧退缩,丈夫的冷酷威胁,情敌的嚣张得意……整个世界仿佛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曾经以为坚固无比的后盾(家庭),在现实的利益和威胁面前,不堪一击。
巨大的孤独感和被全世界遗弃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不再哭泣,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那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求助无门,反抗无力。
她仿佛被逼到了一个绝对的死角,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
在这种极致的绝望中,某种黑暗的、偏执的、同归于尽般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既然所有人都抛弃了她,既然规则和道理都不再保护她,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憔悴、苍白、眼神却燃烧着诡异火焰的女人。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陆允城,苏挽月……这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