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终究是公平的,再浓烈的爱恨,再辉煌的过往,也会在它温柔的侵蚀下,沉淀为平静的河流。
苏挽月老了,银白的头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靠在庄园湖边那张她最爱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薄毯。
那双曾迷倒众生的眼眸不再清亮如初,却沉淀着岁月赋予的温润与智慧。
三个男人也老了。
祁瑾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只是阅读时需要将书拿得更远些。他的背依旧挺直,却也不复年轻时的凌厉。
祁珩蹲在湖边,像个老小孩,手里拿着小石子,试图打水漂,可惜手臂没了年轻时的力气,石子只蹦跶了两下就沉了下去。他有些懊恼地嘟囔了一句,回头看向苏挽月时,眼神依旧像只渴望夸奖的大型犬。
凯恩斯则坐在稍远一点的画架前,试图将眼前静谧的湖光山色和她的身影留在画布上。
他的手有些颤抖,笔触不再流畅,但眼神里的专注与爱意,历经数十年,未曾稍减。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苏挽月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们三个,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笑容。
“我说……”她的声音有些苍老,却依旧清晰,“我要是哪天走了,你们三个……不许打架。”
三个男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祁珩立刻丢下石子,跑到她身边,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语气急切,还带着点年轻时的痞气,却掩不住那丝恐慌:“胡说什么呢小月亮!你肯定比我们都能活!”
凯恩斯放下画笔,碧蓝的眼眸如同陈年的宝石,温和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祁瑾合上书,推了推眼镜,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说傻话。”
苏挽月笑着摇了摇头,反手轻轻拍了拍祁珩的手背,目光逐一扫过他们三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
“都要好好的,听见没?祁瑾,你的降压药要记得按时吃,别总以为自己还年轻。祁珩,运动要适度,别不服老,闪着腰我可不管你。凯恩斯……”她看向那个金发也已花白的男人,“少抽点雪茄,对身体不好。”
她絮絮叨叨地,像个寻常人家的老太太,嘱咐着相伴一生的老伴。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深入骨髓的关心与不舍。
三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再反驳。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苏挽月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笑意。
她像是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牵挂,放心地沉入了永恒的梦境。
庄园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三个男人只是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祁瑾为她仔细地整理好遗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最后,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印下郑重而轻柔的一吻。
凯恩斯将一幅刚刚完成、颜料还未干透的画放在她枕边,画上是昨天她在阳光下小憩的侧影,宁静而美好。
他俯身,用意大利语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数十年前在玫瑰园中的呢喃。
祁珩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脸埋在她早已失去温度的手心里,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巨大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
葬礼很简单,遵照她的意愿。她与这个世界的告别,安静而体面。
葬礼结束后的当晚。
庄园的地下室,那间承载了他们无数秘密与爱恋的房间,被仔细打扫过。
祁瑾换上了他最正式、最挺括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擦拭得锃亮。他平静地调试着三只精致的高脚杯,里面是宛如血液般的陈年红酒。
祁珩也换上了利落的衣服,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老旧的游戏机
那是他年轻时,曾试图教苏挽月玩,她却总是学不会的小玩意儿。
凯恩斯穿着剪裁依旧完美的定制服装,如同一位即将出席盛宴的古老贵族。他碧蓝的眼眸望着墙壁上那张他们四人的合影,眼神温柔而坚定。
“哥,都准备好了吗?”祁珩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祁瑾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又拿起另一杯,递给凯恩斯。
三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即将奔赴约会的期待。
“小月亮胆子小,又路痴,”祁珩咧嘴笑了笑,眼眶却红了,“没有我们陪着,她肯定会害怕的。”
凯恩斯举起酒杯,声音低沉而虔诚:“她等得太久了。”
祁瑾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这个他一手打造、囚禁了他一生所爱,也给予了他一生幸福的牢笼,最终,他举起了杯:
“走吧,去接我们离家出走的月亮回家。”
三只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定下的契约。
他们饮下了那杯掺杂着特殊“安眠”成分的红酒,并肩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如同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
祁瑾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苏挽月最后叮嘱他要记得吃的那瓶降压药。
祁珩的头,轻轻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像是累了。
凯恩斯的手,搭在祁珩的膝上,碧蓝的眼眸缓缓闭上,嘴角带着满足的弧度。
月光透过高窗,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如同数十年前,第一次照亮他们纠缠的命运。
这一次,月光沉入了永恒的夜色。
而环绕着她的三颗星辰,也毫不犹豫地,随之一起沉沦,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