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西头有个老光棍,叫陈老蔫。今年四十出头,父母早亡,一个人守着三间旧瓦房过日子,平时不爱言语,就喜欢琢磨些老书,偶尔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村里人都当他有点癔症。
那天傍晚,他在村口撞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旺财,破天荒地主动拉住他,神色异常严肃:“旺财,记着,从明儿起,七天,整整七天,千万别来我家找我,谁叫门都别应。”
旺财一愣:“咋啦老蔫?你要出远门?”
陈老蔫摇摇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神秘:“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过阴’。”
“过……过阴?”旺财没听过这词儿,一头雾水。
“嗯,就是下去一趟。”陈老蔫指了指脚下,“得一个礼拜。时候到了,我自然去找你。”说完,他也不多解释,转身就回了家,还把院门从里面闩得死死的。
旺财挠挠头,只当这老光棍又犯癔症了,没太往心里去。
结果到了第三天,出事了。隔壁邻居张婶想借把铁锹,去陈老蔫家敲门,敲了半晌,里头一点动静没有。喊他名字,也没人应。张婶心里嘀咕,这陈老蔫平时也不咋出门,别是死屋里头了吧?她越想越怕,赶紧叫来几个人,合力翻过那不高的院墙,进了院子。
屋门也没锁,几人推开进去,一股阴凉气扑面而来。只见陈老蔫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那床油渍麻花的旧被子,脸色灰白,一动不动。
“老蔫?老蔫!”有人大着胆子推了他一把,入手冰凉僵硬。再一探鼻息——全无!
“死了!陈老蔫死了!”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村。旺财听到信,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前天老蔫的话,连滚带爬跑过去,挤进人群一看,炕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不是陈老蔫是谁?
旺财腿都软了,带着哭腔对闻讯赶来的村长和几位老人说:“他……他前天跟我说……他要‘过阴’!说七天别打扰他!这……这咋就……”
人群里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像德高望重的三叔公,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过阴’……老辈子人是有这么个说法。说是有些有道行的人,魂儿能离体,下到阴曹地府去。有的是替人问事,有的,是去应考……”
“应考?”众人好奇。
“嗯,”三叔公点点头,“说是阴间也有考试,考过了,得了凭证,再还阳,这人就能开通天眼,知晓阴阳,能看事算命,灵验得很。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我也只是听我太爷爷那辈人讲过。”
这么一说,大家都没了主意。人确实是没气儿了,身子都僵了硬了,按规矩就是死了。可万一他真是在“过阴”,这要是一埋,岂不是把活人给活埋了?
最后,还是村长拿了主意:人是肯定没气了,按老规矩办,停灵三天,准备后事。但要格外小心,先不入棺,就用门板停在堂屋,派人守着。要是三天后还没动静,那就真是命该如此,发丧出殡!
于是,陈老蔫的“尸体”就被抬到了堂屋的门板上,脸上盖了张黄表纸,脚头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长明灯),几个本家胆大的侄子轮流守着。
停灵的最后一天晚上,子时刚过,守灵的两个侄子正打着瞌睡。灵堂里静得可怕,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突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
两个侄子一个激灵醒过来,循声一看,魂儿差点吓飞——只见门板上,陈老蔫胸口开始微微起伏,盖在脸上的黄表纸也被吹动了一下!
紧接着,更吓人的一幕发生了:陈老蔫竟然慢慢地、僵硬地坐了起来!
他脸上那层死灰色褪去,变成一种异样的苍白,双眼缓缓睁开,眼神却不是以前那种浑浊,而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深和清明,仿佛能看透人心。
“水……给我口水……”他声音沙哑,像破风箱。
守灵的侄子吓得连滚带爬跑去端水,手脚都在抖。消息瞬间传开,全村都轰动了!陈老蔫“死而复生”了!
喝过水,陈老蔫缓了过来,看着围观的村民,淡淡地说了一句:“考过了,回来了。”
从此以后,陈老蔫就像换了个人。他不再沉默寡言,但也绝不多话。他在自家堂屋摆了香案,开始给人看事算卦。说来也怪,无论是谁家丢了牛羊,还是夫妻不和,或是久病不愈,他往往只需看上一眼,或者问个生辰八字,就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而且奇准无比!
他说村东头李二狗家走失的牛在南山坳的荆棘丛里,去找,果然在。他说王老五媳妇的病是冲撞了东南方的“小人”,需如何化解,照做之后,病真就好了。
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的人都慕名而来,陈家那破旧的院子,从此门庭若市。大家都尊称他一声“陈先生”,再没人叫他陈老蔫了。
只是,有人留意到,陈老蔫(或许该叫陈先生)自从“过阴”回来後,变得特别怕冷,大夏天也穿着厚衣服,而且,他从此再也不吃任何热乎的东西,饭菜端上来,必定要放得冰凉才入口。
旺财有一次大着胆子问他:“老蔫,底下……到底是啥样?”
陈老蔫(陈先生)抬起那双深不见的眼睛,看了旺财一眼,那眼神,让旺财觉得自己像被看了个透心凉。他缓缓摇头,只说了四个字:
“不可说,冷。”
那冰冷,仿佛是从魂魄深处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