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蛇蜕
暴雨砸在殡仪馆的琉璃瓦上,像无数指甲刮着天穹。陈九站在停尸房外,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照片——照片上是她姐姐陈八,死于七日前的离奇火灾。警方定性为意外,可那具被烧得蜷缩如胎儿的尸体,右手却诡异地抓着一面碎裂的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
是另一张脸。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火场无人生还,但邻居说,当晚听见两声尖叫,一高一低,像是两个人在撕扯。而陈八,是独居。
此刻,陈九穿着黑色长裙走进太平间,冷气扑面而来。值班法医赵沉舟靠在墙边抽烟,烟灰落在解剖台边缘。“你来干什么?”他嗓音沙哑,“尸检报告写了,电路老化引发火灾,没他因。”
“那她手里为什么握着镜子?”陈九声音很轻,却像刀片划过铁皮。
赵沉舟冷笑:“神经错乱呗。人快死了总会抓点东西。”
陈九不答,径直走向冷藏柜,拉开编号07的抽屉。陈八的尸体已被缝合,面部覆盖白布。她掀开一角,猛地怔住——原本焦黑溃烂的脸颊,竟浮现出淡淡的血色,皮肤光滑,仿佛正在……复原?
更可怕的是,嘴唇微启,似乎在动。
“妹妹……回来……”
陈九后退一步,心跳如鼓。她再看那面被收缴的铜镜,就放在物证箱里,镜面蒙尘,却隐隐泛着幽光。她伸手去拿,赵沉舟突然拦住:“别碰!这玩意邪门,之前三个接触它的人都疯了。”
“谁?”
“第一个是消防员,救火后开始梦游,把自己关进焚化炉差点烧死;第二个是记录员,整夜画同一个女人的脸,最后用剪刀戳瞎双眼;第三个……”他顿了顿,“是我助手,昨夜跳楼,临死前只说了一句——‘她不是一个人’。”
陈九盯着镜面,忽然发现,自己的倒影眨了一下眼。
而她,没有。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她猛地将镜面翻转,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双生共魂,镜破契成,血祭归位。”
她终于明白,姐姐不是死于火灾。
她是被“另一个自己”,从镜子里拖进去的。
而现在,那个东西,正试图爬出来。
她不会让它得逞。
因为她是陈九,也是陈八唯一的活体血脉。
只要她还活着,契约就不完整。
可她也知道,那一夜,真正的陈八,早在火起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留下的,只是个壳。
而真正的怪物,正在镜中苏醒。
她缓缓将铜镜塞进包里,转身离开。赵沉舟在身后喊:“你别找死!那镜子不能带出殡仪馆!”
陈九没有回头。
雨更大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猎物。
她是诱饵。
也是猎手。
2. 镜渊
陈九搬进了姐姐生前住的老宅。
一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筒子楼,外墙斑驳,走廊尽头常年渗水,霉味混着铁锈气息,像某种腐烂的内脏。整栋楼只有她一人居住,其他住户早因“闹鬼”传闻陆续搬离。
她把铜镜锁在卧室衣柜最深处,贴上符纸——那是她在城南道观求来的镇邪符,道士只看了她一眼就说:“你身上有两个人的气息。”
她没问是谁。
她知道。
第一晚,她做了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是紫黑色的,没有星月。远处有一座废弃戏台,台上站着两个女人,穿同样的红裙,背对背站立。她们缓缓转身,脸一模一样,都是她。
左边的女人微笑,右边的女人流泪。
“你是假的。”流泪的那个说。
“你才是假的。”微笑的那个答。
然后她们同时向她走来,伸出手。
她惊醒,冷汗浸透睡衣。
床头闹钟显示凌晨3:17。
她起身去厨房喝水,路过穿衣镜时,脚步猛然顿住。
镜中的她,嘴角正缓缓上扬。
而她自己,面无表情。
她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第二天清晨,她开始调查姐姐生前最后七日的行踪。
她调取了小区监控,发现陈八在死前三天行为异常:每天午夜准时出门,步行至楼下废弃配电房,在墙上用指甲刻下奇怪符号,随后返回,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更诡异的是,每次她进门后,监控画面都会出现五秒雪花,恢复时,她的衣服却是干的。
陈九亲自去了配电房。
门早已锈死,她用铁棍撬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墙上密密麻麻刻满符号,与铜镜背面的文字风格一致。地面潮湿,中央有个圆形凹槽,边缘残留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她蹲下查看,指尖触到凹槽底部,忽然一阵刺痛——一根细如发丝的蛇形金属刺扎入皮肤,瞬间消失不见。
她猛地缩手,掌心只留下一个针孔。
当晚,她开始发烧。
梦境愈发清晰。
她看见姐姐跪在配电房中央,面前摆着铜镜,嘴里念着古老的咒语。一道黑影从镜中探出,缠绕她的手腕,像蛇一样钻进皮肤。
“我愿以身饲契,换你归来。”姐姐喃喃。
黑影完全融入她体内,姐姐站起,脸上露出诡异微笑。
下一秒,火焰腾起。
而真正的姐姐,在火燃起前,已被拖入镜中。
陈九惊坐而起,发现手臂内侧浮现出一条细长红痕,蜿蜒如蛇,正缓缓向上爬行。
她冲进浴室,用刀片划开皮肤,想挑出异物。
血流不止,却什么都没有。
伤口愈合极快,三分钟后只剩一道浅痕。
她意识到,那不是寄生虫。
是“它”在认主。
是双生契约的印记。
她必须毁掉铜镜,否则七日之内,她也会被吞噬,成为下一个容器。
可当她打开衣柜,铜镜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床头多了一支口红。
猩红色,膏体顶端刻着蛇首图案。
她从未买过这支口红。
她颤抖着拿起,镜面忽然浮现一行血字:
“你逃不掉的,我们本是一体。”
她摔碎镜子,碎片落地瞬间,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她——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睁着眼却已死去。
最后一片,映出她涂上口红的模样。
艳丽如血。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驱魔。
这是夺舍。
而她,是最后一个合格的宿主。
她不能死。
也不能疯。
她必须比“它”更狠。
她擦掉口红,将所有碎片收集起来,放进玻璃瓶,倒入酒精点燃。
火焰中,传来一声凄厉尖啸。
整栋楼的灯,同时熄灭。
她站在黑暗中,轻声说:
“游戏开始了。”
3. 蛇蜕人间
赵沉舟第三次来找她时,带来了新的消息。
“你姐姐……可能不是第一个。”
他在市档案馆查到,过去三十年,每隔七年,这栋楼就会发生一起离奇死亡案,死者均为女性,年龄在28岁左右,独居,死后尸体呈现“返童化”现象——皮肤恢复光滑,皱纹消失,宛如重生。
但最关键的是,所有死者生前都曾接触过一面古铜镜。
而那面镜子,最早出现在民国年间,属于一位名叫“沈双鸾”的戏班名伶。她天生异相,双瞳同色,却能分饰生旦两角,演技出神入化。传说她养了一对通灵蛇,藏于眉心,可摄人心魄。
后来她突然失踪,戏班解散,只留下一句遗言:
“双生者,必有一亡;存者承契,归我魂乡。”
陈九听完,冷笑:“所以,这根本不是鬼故事。”
“是蛊。”
赵沉舟点头:“一种以双生子为载体的古老巫蛊,名为‘镜蜕’。若双生子皆活,则平衡;若其一早夭,则亡者怨念寄于镜中,伺机夺舍存活者,完成‘归位’。”
“我姐姐……是双胞胎?”陈九声音发颤。
“你也是。”赵沉舟看着她,“你们母亲难产,产科记录显示,她怀的是双胎。一个出生即死,另一个活下来,取名陈八。可户籍登记时,医院误写为陈九。”
陈九如遭雷击。
原来她才是“陈八”。
姐姐,才是“陈九”。
名字错了,命运也就错了。
而真正的“陈九”,早在出生那一刻,就被封入铜镜,等待复活。
难怪契约要选她。
她是本源。
她回到老宅,开始布置陷阱。
她在房间四角埋下朱砂线,门窗贴符,地板撒盐,还在配电房凹槽处架设摄像头。她知道,“它”一定会回来完成仪式。
第七夜,风雨交加。
凌晨3:17,电闸跳断。
她躲在暗处,屏息凝神。
片刻后,卧室衣柜自动打开。
铜镜缓缓飘出,悬浮半空。
镜面裂开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指甲漆黑如墨。
接着是头。
是她自己的脸。
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全黑,没有瞳孔。
“姐姐”爬了出来,四肢扭曲如蛇,落地无声。
它环顾四周,忽然抬头,直视摄像头。
“我知道你在看。”声音沙哑,“你以为这些符能困住我?它们只是催熟剂。”
它一步步走向浴室,那里放着她准备的“替身”——一个灌满鸡血的人偶,穿着她的衣服,脸上涂着口红。
它伸手抚摸人偶的脸,轻笑:“多像啊……可惜,不是你。”
话音未落,人偶突然爆炸,血浆四溅,混着朱砂与符灰,形成一张巨网罩下。
“它”怒吼,身体剧烈扭动,皮肤裂开,钻出无数细小黑蛇,嘶嘶作响。
陈九按下遥控器。
电流贯穿整栋楼的地线,朱砂网瞬间通电,黑蛇尽数焦枯。
“它”发出惨叫,身形萎缩,却仍挣扎着爬向配电房。
陈九早等在那里。
她举起铜镜,正面朝外。
“你说我们是一体?”她冷冷道,“那我就让你永远留在里面。”
她将镜面对准“它”,启动预先埋设的磁力装置——这是她从物理研究所借来的强磁场发生器,能扰乱灵体结构。
“它”被吸向镜面,四肢张开,像被无形之手撕扯。
“不——!”它咆哮,“我是真身!你才是多余的!”
“砰!”
一声闷响,“它”被强行压回镜中。
镜面龟裂,血丝蔓延,最终彻底漆黑。
陈九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她赢了。
可就在这时,铜镜缓缓升起,悬于空中。
镜面重新浮现影像——不是“它”。
是姐姐陈八。
她跪在镜中世界,满脸泪水,嘴唇开合:
“救我……我还活着……它把我关在这里……快毁掉镜子!否则七日后,它会借你的身体重生,我将彻底消散!”
陈九愣住。
难道刚才打倒的,只是傀儡?
真正的“它”,还在镜中深处?
而姐姐,才是被困的灵魂?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镜面。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赵沉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枪。
“别碰镜子。”他说,“你已经被污染了。”
陈九回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父亲,就是三十年前那起案子的法医。”他声音低沉,“他发现了真相,却被‘它’附身的妻子杀死。临死前,他写下一句话——‘镜不可毁,毁则双亡’。”
陈九怔住。
原来,没人能真正杀死“它”。
只能封印。
而封印的代价,是必须有人自愿成为守镜人。
赵沉舟举枪对准她:“对不起,你已经不适合做容器了。我会送你进去,让姐姐回来。”
陈九笑了。
她慢慢站起,从口袋掏出一支笔。
不是笔。
是微型注射器。
她反手扎进赵沉舟脖颈。
“你也错了。”她轻声道,“我不是容器。”
“我是猎人。”
赵沉舟瞪大眼,身体僵直,缓缓倒下。
陈九俯视他:“我从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她转身,走向铜镜。
这一次,她主动踏入镜中。
4. 归位
镜中世界,是一片无边荒原。
天空紫黑,风如呜咽。
陈九走在石板路上,两旁立着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每面都映出不同的她——学生时代的她、童年时的她、甚至婴儿时期的她。
最终,她来到一座戏台前。
姐姐陈八被锁在中央,手脚缠满蛇形铁链,脸色苍白如纸。
“你来了。”姐姐虚弱道,“你不该进来。”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陈九走上台。
“它很快就会回来,它感知到你进来了。”
“我知道。”陈九掏出一枚玉簪,刺入自己手掌,鲜血滴落,“所以我带来了‘钥匙’。”
“什么钥匙?”
“我们的血。”
她将血抹在戏台中央的符阵上。
地面震动,符文亮起。
远处,黑雾翻涌,一道身影缓缓逼近——正是她自己,但全身覆盖蛇鳞,双眼赤红。
“你竟敢召唤本源契约?”它嘶吼,“我要撕碎你!”
陈九站定,张开双臂:“来啊。但你要记住,毁掉我,你也得死。”
它停下。
“你不怕死?”
“怕。”陈九笑,“但我更怕你活着。”
她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洒向空中。
血雾凝成古老文字:
“双生归契,以命换命,魂断镜墟,永世不渡!”
这是禁忌咒语,需双生子之一自愿献祭,才能彻底终结契约。
它狂怒扑来。
陈九不闪不避。
就在利爪即将撕裂她喉咙时,姐姐突然挣脱锁链,扑上来挡在她身前。
“不——!”陈九嘶喊。
利爪贯穿姐姐胸膛。
鲜血喷涌。
姐姐回头一笑:“这次……换我保护你。”
她的身体开始发光,化作点点金芒,融入陈九体内。
“它”发出不甘怒吼,身躯崩解,化为黑烟被吸入地底。
戏台崩塌。
陈九醒来,躺在老宅地板上。
铜镜碎成粉末,随风散去。
赵沉舟躺在角落,昏迷未醒。
窗外,天光微亮。
她走出门,阳光照在脸上,久违的温暖。
她知道,姐姐走了。
但她也知道了真相——从一开始,姐姐就察觉了“它”的存在,故意引火自焚,只为拖延时间让她回来。
而她,也不再是陈九。
她是两个灵魂的融合体。
她摸了摸脸,轻声说:
“我回来了。”
三年后。
某偏远山村小学,新来一位女教师。
她姓陈,总爱穿素色长裙,说话温柔,孩子们都喜欢她。
课间,一个小女孩指着她办公桌上的小镜子问:“老师,你为什么总带着镜子?”
她笑了笑:“因为里面,住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女孩凑近去看,镜面模糊,只映出她一人。
可就在她转身刹那,镜中,另一个“她”缓缓睁开眼,嘴角微扬。
风铃轻响。
新的一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