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的温馨余韵尚未在林府完全散去,连空气中都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酒香与瓜果清甜。然而,当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洒落在庭院深深的林府时,这座恢弘的府邸已然苏醒,开始了它新一日的、井然有序的运转。
一、晨起理内务
王婉宁每日总是第一个起身。多年来的习惯,让她在寅时末刻便自然醒来。外间守夜的侍女听到内室的轻微响动,立刻轻手轻脚地进来,点燃了烛火,备好了温水。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沉静的眉眼。贴身嬷嬷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依旧乌黑浓密的长发,低声禀报着今日各房需处理的事项:“……大奶奶(张氏)已派人来问过,今日发放各房月例,是否按旧例?三房前日请了大夫,说是小小姐有些积食,今日需再请脉;还有,库房里新到了一批江南来的软缎,各房小姐和姨娘们的秋衣也该裁制了……”
王婉宁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晨起的些许慵懒,却清晰笃定:“月例按旧例,告诉张氏,核对清楚便是。三房请大夫的事,让她派人盯着些,需要什么药材,只管从宫中出。至于软缎……”她略一沉吟,“先取出来我瞧瞧成色,再按份例分下去。致儿(月娘之女)前日不是说喜欢鹅黄色?若有,便多给她留一匹。萱儿(王婉宁之女)稳重,湖蓝或秋香色更衬她。”
这般细致入微的安排,无需查看任何账册名录,早已烂熟于心。正说话间,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请安声——是各房的管事娘子们已候在廊下,等待每日的晨间禀事。
王婉宁整理好衣裙,并未急着佩戴过多首饰,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便移步外间小花厅。厅内,管事娘子们垂首肃立,秩序井然。从厨房采买、针线女红、庭院洒扫到各房丫鬟调配,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地禀报上来。
王婉宁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随身携带、用以管理库房的玉钥。她听得极仔细,时而发问,时而做出决断。遇到些许纰漏,她并不疾言厉色,只淡淡指出,便让当事者羞愧不已,连连保证绝不再犯。
“府中诸事,贵在‘规矩’二字。”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爷在前朝为陛下分忧,我等在内宅,便要将这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让老爷无后顾之忧。一丝一毫都错漏不得,明白吗?”
“是,夫人。”众人齐声应道,心悦诚服。
与此同时,在西跨院的月娘也已起身。她对镜梳妆时,侍女捧上几支新式的金钗,她看了看,却只选了一支简单的珠花。“今日要去姐姐那里请安,打扮得太过了反而不好。”她语气温和,带着一贯的恭谨。
她仔细检查了给王婉宁亲手绣的抹额,又过问了自己所出一双儿女的早课,这才带着贴身侍女,捧着绣品,往正院走去。途经花园,看到几个庶出的女儿正在嬷嬷的带领下学习行走礼仪,她停下脚步,微笑着鼓励了几句,还顺手替一个小姑娘理了理歪掉的珠花。
到了正院,她并不急于进去打扰王婉宁处理家务,只安静地站在廊下等候。直到见管事娘子们鱼贯而出,她才在侍女通传后,含笑走进花厅。
“姐姐万安。”她屈膝行礼,姿态优美。
“妹妹来了,快坐。”王婉宁见到她,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正想找你来看看这批新到的软缎,给你和孩子们挑些喜欢的。”
月娘走上前,先将绣工精致的抹额奉上:“天气渐凉,姐姐畏寒,妾身做了这个,用的是上次老爷赏的灰鼠皮里子,最是暖和。”接着才看向那批流光溢彩的软缎,眼中虽有喜爱,却并不急于挑选,只笑道:“姐姐眼光最好,您帮我们挑就是了,孩子们必定欢喜。”
姐妹二人就着衣料、花色闲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月娘又顺势回禀了自己所管辖的、为府中仆役制备冬衣的进度,事事请示,处处尊重,将“辅助”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
而在后院的绣楼里,王婉宁的亲生女儿林玉萱,也已完成了每日的晨读。她面前摊开的并非女则女训,而是一本《汉书》。王婉宁深知,林家的女儿,不能只困于后宅方寸,需得明事理、知兴替。林玉萱身边,还围着两个年纪稍小的庶出妹妹,正听她讲解书中的历史典故。
“萱姐姐懂得真多。”三房的林玉蓉托着腮,满眼钦佩。
林玉萱微微一笑,合上书卷:“这都是母亲教导的。她说,读书不为功名,只为明理。我们虽为女子,也要知道这天下是如何运转的,将来……无论身处何地,心中都能有一份底气。”她言语从容,气度沉静,已隐隐有其母之风。
二、朝堂微澜
与此同时,林枫已穿戴整齐,准备上朝。就在他系紧玉带之时,识海中那沉寂数日的系统界面忽然泛起微光,一行警示性的文字无声浮现:
【系统预警:帝心疑云。近期将有风闻涉及东宫与重臣,关联性:未知。风险等级:低→中。建议:保持警惕。】
林枫系玉带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凛。系统预警虽模糊,但“东宫”与“重臣”二字已足够敲响警钟。他抬眼看向窗外,王婉宁正低声吩咐着管事什么,侧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安稳。他决定暂且按下此事,不欲让内宅过早沾染朝堂的忧虑。
皇宫,太极殿。
晨曦透过高窗,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山呼万岁之声回荡在宏伟的殿宇中。隋文帝杨坚端坐龙椅,接受朝拜。与往常相比,今日天子的面色似乎更为沉肃,眼神扫过群臣时,那份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议政开始,先是户部奏报今岁漕运事宜,一切如常。接着,兵部提及北疆防务轮换,这本是例行公事,龙椅上的杨坚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北疆诸将,久镇边关,与地方、朝中往来几何?可有详细核查?”
兵部尚书连忙出列,躬身应答,言辞谨慎,唯恐触怒天颜。他甚至额角微微见汗,不敢有丝毫怠慢。
林枫垂首立于武将班列前端,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陛下对臣子的询问,细节抠得更细,语气中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宽和,多了几分探究。他余光扫见侧前方的左仆射高颎,这位一向以干练着称的老臣,今日奏对时也显得格外字斟句酌,回话时甚至不自觉地多用了一些“容臣细查后再禀”、“此事尚需核实”等留有余地的词语。而另一侧的越国公杨素,虽然姿态依旧从容,但那微微低垂的眼睑,以及比平日更显紧绷的嘴角,也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谨慎。
整个朝堂的氛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收紧,虽未有何等激烈的言辞,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连殿角侍立的宦官们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林枫心知,系统的预警,并非空穴来风。帝心,已起微澜。
三、旧部小聚
散朝后,几位与林枫过从甚密的军中旧部,如韩将军、刘都尉等人,习惯性地随他一同出宫。一行人并未回府,而是默契地来到了长安西市一家较为僻静的茶楼雅室。此间茶楼是林家暗中经营的产业之一,颇为安全隐秘。
侍女奉上香茗悄然退下,韩将军便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今日朝上,陛下似乎……”他顿了顿,斟酌用词,“似乎对边将尤为关注,言语间……似有深意。”
刘都尉接口,眉头紧锁:“岂止是边将,我看陛下对高相公、杨公他们,问话也带着钩子。高相公今日回话,可是谨慎了十分!这风向,有点不对劲啊。”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显得有些不安。
另一位姓赵的郎将也低声道:“末将听闻,昨日有御史去了兵部档房,调阅了近三年所有三品以上将领的升迁考评记录,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林枫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神。他轻轻吹开浮叶,缓声道:“陛下励精图治,关心边务、核查臣工,亦是常情。御史巡查,本是职责所在。”他并未透露系统预警,只是就事论事,语气平稳,试图安抚众人,“只是我等身为臣子,值此之时,更需谨言慎行,恪尽职守,莫要授人以柄。尤其是尔等,手握兵权,更要约束好部下,一切按章程办差,莫要让人拿了错处。”
韩将军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话虽如此,心里总是不踏实。往日里虽有规矩,却不像如今这般……紧绷。仿佛暗处有眼睛盯着似的。”
“树大招风。”林枫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座每一张略显焦虑的脸,“我等皆是追随陛下多年的老人,功过自在帝心。越是此时,越要稳住阵脚。各自回去,仔细梳理一下麾下人事、账目,确保无懈可击。另外,”他声音压低,带着告诫,“近期若无必要,减少彼此私下往来,更莫要与其他派系之人过从甚密,尤其是……东宫那边。”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却让在座众人心头都是一震,随即恍然,纷纷郑重颔首。
“谨遵大将军教诲。”众人齐声低语。这番小聚,虽未议出什么具体对策,但彼此交换了看法,明确了谨慎行事的态度,心中稍安。只是那份无形的压力,已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四、内宅智语与午后时光
傍晚时分,林枫回到林府,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而是径直去了王婉宁的正院。
夕阳的余晖透过精致的窗棂,在铺着锦毯的地面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斑。王婉宁已处理完一日家务,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古籍,手边还放着林承业刚送来的、孙儿们近日的功课。屋内熏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氛宁静祥和。
见他归来,她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唇角含笑:“老爷今日回来得晚了些,朝中事务繁忙?”她声音温和,带着自然的关切,顺手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递给旁边的侍女,又亲自为他斟了杯刚沏好的热茶。
林枫接过那盏温热的定窑白瓷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暖意,深吸了一口气,室内熟悉的檀香混合着妻子身上清淡的、若有若无的兰芷香气,让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他挥退了侍立的丫鬟,室内只剩夫妻二人。
“今日朝堂之上,气氛有些微妙。”林枫抿了口茶,茶汤温润,熨帖着有些干涩的喉咙。他将今日朝堂上杨坚对边将、对高颎杨素等人的询问,旧部们的忧虑,以及茶楼中的谈话,择要说了出来,末了,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叹道,“陛下……似乎愈发注重细节了,疑心也似有加重。韩将军他们,都有些不安。”
王婉宁静静地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随身携带的玉钥。她并未立刻插话,直到林枫说完,她才沉吟片刻,抬眼望向他,目光清亮而沉稳,如同秋水寒潭,能映照人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爷如今位极人臣,圣眷正隆,林家亦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自古以来,盛极之时,往往也易惹猜忌。陛下……毕竟是帝王。”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枫的神色,见他凝神静听,并无不悦,便继续柔声道,声音如涓涓细流,平和却有力:“妾身愚见,既然陛下开始留意细处,风声渐紧,老爷或可在一些非关根本、不影响朝廷大局的事务上,稍作退让。譬如,下次若再有如之前督建大型宫室、主持科举、或是巡查重要盐铁之地的显赫差事,不妨主动举荐其他资历足够、却又并非我们核心盟友的同僚前去。一来显得老爷谦逊无私,不恋权位;二来……也可暂避锋芒,让陛下看到老爷的‘知进退’。”她特意在“知进退”三字上,稍稍放缓了语速。
林枫凝视着妻子,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深深的欣慰。婉宁虽深处内宅,但其政治嗅觉与处世智慧,对帝王心术的洞察,丝毫不逊于朝堂上的许多官员。(府里王婉宁最大府里前后重要事务都是由一手扶持的,其他夫人们都是辅助而已,只要都做好自己的事照顾好各自的孩子,月娘只是娘家对男主要多而且,但地位比婉宁要低的,女主王婉宁才是姐姐)她这番话,正与他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细腻周全,将“退”的主动性与艺术性都点了出来。
他伸手,越过小小的炕桌,握住王婉宁置于桌上的手。她的手微凉,却柔软而稳定。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触感,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坚实的心安。“婉宁,你所言,甚合我意。”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依赖,“这个家,有你在,我总能安心许多。前朝风雨,回到这里,便觉得仍是安稳的。”
王婉宁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而包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力道轻柔却充满支持:“夫妻本是一体。老爷在前朝为国事操劳,与那些风云诡谲周旋,妾身能做的,也不过是打理好家中这些琐事,约束好内外,让老爷无后顾之忧。偶尔能听老爷说说烦闷,尽些绵薄之力,便是妾身的本分了。”
晚膳时分,气氛依旧温馨。因林枫回来得晚,并未大张旗鼓摆宴,只他们夫妻二人并几个未成年的子女在正院用了饭。席间,王婉宁细心为林枫布菜,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又温和地询问孩子们今日的功课、玩耍情况。林枫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听着妻子温柔的絮语,朝堂上的紧绷感渐渐消散。
膳后,王婉宁又处理了几件突发的小事——某个仆役家中有急事求恩典,她酌情允了假还赏了钱;某个姨娘房里的丫鬟闹了矛盾,她叫来训诫调解,赏罚分明。一切都在她手中处理得妥帖平稳。
夜色渐深,林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只余下巡夜家丁手中灯笼的微光,在寂静的庭院中缓缓移动。王婉宁伺候林枫歇下后,自己却并未立刻入睡。她坐在灯下,又仔细看了一遍林承业送来的、关于家族部分产业近期的账目摘要,秀眉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她才吹熄了灯烛,室内陷入一片安宁的黑暗。
窗外,最后一抹星光也隐没在云层之后。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整座城市沉入梦乡。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朝堂的暗流仍在无声涌动。林枫知道, 警惕是必不可少的。但无论如何,拥有王婉宁这样一位能撑起半边天的贤内助,拥有一个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和睦安稳的家,无疑让他在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惊涛骇浪时,内心更多了几分沉静的底气与从容守护的决心。
夜色,悄然笼罩了长安,也笼罩了看似平静,实则已感知到山雨欲来的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