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绿洲,赤焰寨。
秦烈焰正对着水潭擦拭着她那柄从不轻易出鞘的长剑,阳光透过胡杨林的缝隙,在她小麦色的肌肤上跳跃。她心情不错,前几日顺手教训了一伙不开眼的匪徒,还遇到了那个有点意思的、眼神特别清澈的书生。
就在这时,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身旁的石桌上。她挑了挑眉,解下信鸽腿上的竹管,倒出纸条。
展开一看,那原本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脸,瞬间如同被寒霜覆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股灼热的怒气仿佛要从她身上喷薄而出!
“好你个辛诚!看着浓眉大眼,一副正直书生模样,竟敢如此欺负人!”她猛地一拍石桌,坚硬的石面竟被她拍出几道细微的裂痕,“贡品?寨毁人亡?真当我赤焰寨是泥捏的不成?!”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本以为是个可交的朋友,没想到竟是这般仗势欺人、贪婪无度的伪君子!索要救命药材也就罢了,竟敢用如此威胁的口吻!
她一把抓过纸笔,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都带着火星:
“辛诚竖子!尔要火芝,尽可凭本事来取!我赤焰寨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想要贡品?先问过姑奶奶手中之剑!三日后,寨门恭候,有胆便来,定叫尔等有来无回!秦烈焰!”
她将信纸狠狠卷起,塞回竹管,唤来寨中驯养的另一只信鸽,绑好之后,用力往天上一抛:“去!告诉那个伪君子,姑奶奶等着他!”
信鸽振翅高飞,带着秦烈焰的冲天怒火,朝着来路返回。
而就在赤焰寨外数里的一片风蚀地貌中,数十名身着灰黑斗篷、脸戴白色面具的“空心人”已然集结完毕,兵刃的寒光在灼热的空气中若隐若现。为首者看着赤焰寨的方向,面具下发出冰冷的笑声:“三日后?呵,正好,一网打尽。”
……
另一边,辛诚、曹焱、凌云以及两名伤势未愈的东厂番役,正艰难地行走在前往火焰山的路上。越靠近火焰山,环境越发酷热难当,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脚下是滚烫的沙石,远处甚至能看到地面蒸腾扭曲的热浪。
辛诚的“无想心域”一直维持着开启状态。他不仅要依靠它来辨别方向,规避流沙和暗藏的地热裂缝,更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空心人”伏击以及沙漠中的毒虫猛兽。高强度的推演和感知,如同烧红的铁钎,不断搅动着他的精神。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出血。但他不敢停下,青棠苍白的面容和那帕上的猩红,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
“喂,姓辛的,你没事吧?”曹焱看着辛诚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问道。他虽然嘴上骂得凶,但这两年的相处,尤其是西域这一路的生死与共,让他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智计百出的书生,早已没了最初的轻视,反而生出几分佩服和……不易察觉的关心。
“无妨……”辛诚声音沙哑,摆了摆手,继续前行。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身形猛地一晃,鼻腔一热,两道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流淌下来,紧接着,眼角、耳孔也开始渗出血丝!
七窍流血!
“无想心域”超负荷运转的反噬,终于在此刻猛烈爆发!
“辛大人!”两名东厂番役惊呼。
凌云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看到此景,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泥沼中,没有上前。
曹焱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几乎软倒的辛诚,看着他七窍流血、气息微弱的惨状,又急又怒,破口大骂:“操!你这书生!不要命了吗?!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你以为你是铁打的?!”
辛诚还想说什么,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阵阵发黑。
曹焱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火起,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一丝不忍。他猛地一咬牙,骂道:“妈的!老子看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辛诚的后颈上。辛诚身体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看什么看?!”曹焱瞪了一眼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番役,粗声粗气道,“找个背阴的地方扎营!让他睡!再这么下去,没到火焰山,他就先嗝屁了!”
他又瞥了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凌云,重重哼了一声,懒得再理会这个陷入魔障的“天才”。
营地很快在几块巨岩的阴影下搭好。曹焱将辛诚小心地安置在唯一的帐篷里,又拿出水囊,动作有些粗暴,却又带着几分小心地沾湿布巾,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营地边缘,看着坐在沙地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望着远方的凌云,心中的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脚踢在凌云旁边的沙地上,溅起一片沙尘。
“喂!你小子!”曹焱的声音如同破锣,在这寂静的沙漠黄昏中格外刺耳,“摆这副死样子给谁看?!被打败了怎么了?天塌下来了?!老子当年刚进东厂,被上司当狗一样使唤,挨的打比你吃的饭还多!不也活到现在?!”
凌云缓缓抬起头,看了曹焱一眼,那眼神依旧迷茫,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你……懂什么……”
“老子是不懂你们这些天才脑子里弯弯绕绕的东西!”曹焱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吼道,“但老子知道,是男人,就得站起来!趴在地上自怨自艾,算个屁的本事!”
他指着帐篷的方向:“你看看里面那个书生!他不会武功,弱得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撂倒!但他为了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敢闯西域,敢跟‘空心人’玩命,连脑子都快用废了!他知道自己不行,但他他妈的在拼!你呢?你一身本事,就因为被人戳了一下,就成这熊样了?!”
凌云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
曹焱喘了口粗气,似乎觉得光说不够,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小块被风化的、形状奇特的红色岩石。他走过去,运足力气,低吼一声,一拳砸在那岩石上!
“砰!”一声闷响,岩石纹丝不动,曹焱的拳面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甩了甩流血的手,指着那岩石,对凌云吼道:“看见没?老子不会说那些大道理!什么诚不诚,心不心的,老子搞不懂!但老子认准的事,认准的人,就算把拳头砸烂,也得护着!这,就是老子的道理!”
他瞪着凌云,目光灼灼,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特有的、不讲理的义气:“言不诚,心诚,算不算诚?老子不知道!但老子只知道,做,比说实在!你小子要是个带把的,就他妈给我振作起来!别辜负了渡难老和尚送你过来的一番心意,也别让里面那个快把脑子烧坏的书生看不起!”
说完,他不再理会凌云,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拿出金疮药,笨拙地给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上药。
凌云怔怔地看着曹焱流血的手,看着他虽然骂骂咧咧却透着无比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帐篷里昏迷的辛诚,最后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曾经引以为傲、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的手。
曹焱的话,粗俗,直接,甚至有些蛮横。但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混沌的心湖之上。
言不诚,心诚,算什么?
那自己这般,言不知何为诚,心亦迷茫,又算什么?
空有绝世天赋,却连一个粗莽武夫都不如?连一个文弱书生都不如?
他一直执着于“诚”字的含义,执着于剑道的境界,却忘了,有些东西,或许本就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诠释。
行动,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诚”吗?
曹焱那染血的拳头,辛诚那七窍流血的执着……这些,是否比千万句玄奥的道理,更接近那个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在他心底蔓延开来。那涣散的剑意,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微弱的、重新凝聚的迹象。
沙漠的夜幕缓缓降临,星光初现。营地中,昏迷的辛诚,上药的曹焱,以及陷入更深层次思索的凌云,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前路依旧未知,但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