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匠手中的铁锤落下最后一击，“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工坊内的空气都微微震颤。熔炉中炽烈的火焰渐渐收敛，化作淡淡的金红色光晕，将那件即将成型的长剑笼罩其中。剑坯上的龙纹早已栩栩如生，鳞片层层叠叠，仿佛下一秒便要挣脱剑身，腾云而去。
神匠停下动作，布满厚茧的手掌轻轻抚过剑身，指尖划过那些流转的纹路，眼神复杂难辨。方才青鸟传递的意念，不仅让苏悠悠知晓了过往，也让神匠自己再次坠入了千百年前的记忆深渊。
那一日工坊中的惊变，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当幻颜神女的匕首带着诡异而霸道的力量袭来时，他最初是不屑的。身为执掌神界锻造的顶尖神匠，他自恃修为高深，更别提脸上这副用九天玄铁炼制而成的面具，历经无数次天雷淬炼、地火灼烧，早已坚不可摧，寻常神级攻击都难以留下痕迹。
他只当这突然闯入的女子是恼羞成怒，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随手便要挥袖抵挡。
可那匕首上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那股幽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防御，轻易便撕裂了他周身的护体灵力，重重砸在面具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清晰得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甚至能感觉到面具碎裂时传来的细微震颤，以及那股力量透过面具，隐隐传来的刺骨寒意。
神匠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活了漫长的岁月，见过无数惊才绝艳之辈，经历过无数凶险厮杀，却从未有过这般瞬间的失神与无措。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不是面对强敌环伺的畏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突破防御、毫无还手之力的茫然与惊悚。
他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依旧站在原地，淡紫色的衣裙无风自动，面纱下的眼眸冷若冰霜，周身凌厉的气息丝毫未减。他看不清她的全貌，只能透过薄薄的面纱，隐约瞥见她精致的下颌线与挺直的鼻梁，那模糊的轮廓却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更让他心神激荡的是她身上那份毫不畏惧的决绝，以及那足以破开他防御的强悍实力。
在此之前，神匠心中的女子，要么是柔弱不堪、动辄泪眼婆娑的模样，要么是自视甚高、喋喋不休的烦人姿态，从未有人像她这般，清冷如霜雪，却又强悍得令人心惊。
惊讶、好奇、恐惧、赞叹……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乱得如同被狂风席卷的丝线，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甚至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这是爱上了她——毕竟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那份最初的悸动，源于对强大实力的纯粹欣赏，源于对那份惊世容颜的由衷赞叹，源于对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的好奇。只是千百年流转，他见过无数女子，却再也无人能让他生出那般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那些女子或温婉、或娇艳、或强势，却都少了幻颜神女身上那份独特的风骨与锋芒。
久而久之，那份最初的欣赏与好奇，便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淀、发酵，渐渐酿成了深入骨髓的爱慕。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只可远观的月光，是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往。他们之间，唯有那一次不期而遇的冲突，唯有面具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作为彼此交集过的唯一证明。
所以他加固了面具，却从未想过修补那道裂痕。那道从左眼下方延伸至下颌的痕迹，如同刻在灵魂上的印记，提醒着他千百年前的那场惊鸿一瞥，珍藏着他漫长神生中唯一一次毫无预兆的心动。
神匠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剑身。龙纹瞬间亮起耀眼的金光，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心意。
他抬手将长剑取下，剑身寒光凛冽，却又带着一丝因执念而生的温润，正是苏悠悠与煞泺此行所求的神器。
“拿上，快走。”神匠的声音依旧沙哑粗粝，带着几分不耐，仿佛多留他们一刻，便会打扰到他沉浸的回忆。
他将长剑递了过去，目光却并未落在两人身上，依旧停留在空荡荡的熔炉旁，像是在凝视着千百年前那个淡紫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