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描金的托盘上,摆着四碟精致的糕点:水晶桂花糕莹白如冰,嵌着细碎的金桂;玫瑰酥皮层层起酥,染着胭脂般的艳色;还有两碟新做的莲蓉糕,是赐特意照着枝往日的手法做的,指尖甚至还残留着莲子研磨后的清香。
赐端着托盘,脚步放得极轻,锦袍的下摆扫过殿内铺就的青石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走到那间临时用来安置枝的偏殿门口,停顿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托盘边缘的雕花。
这已经是枝被他关起来的第五天了。
自从那天在殿门后撞见他满身血腥,枝就再也没对他说过一句软话,也没再接过他递去的任何东西。他送去的莲花,被她放在角落,渐渐枯萎;他亲手做的饭菜,她倒是会动几筷子,却从不多吃,眼神里始终带着一层化不开的疏离。
不过幸好他让人送过去的饭,她还是会吃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饿着,可是自己的孩子不行。
他轻轻推开半扇门,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窗棂外漏进来的细碎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枝正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那件淡粉长裙,只是裙摆被揉得有些褶皱。
她微微俯身,一手轻轻拍着床上的襁褓,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与这几日对着他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襁褓里的嘉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呼吸均匀而绵长。枝低头凝视着孩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嘉柔软的额发,眼神里满是母性的光辉。
听到开门的声响,枝的动作一顿,随即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抗拒。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赐端着托盘走进去,将糕点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目光在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这孩子眉眼间有几分像枝,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很。
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觉得吵闹又麻烦,可因为是枝的孩子,他竟也生不出半分厌恶,甚至偶尔会在嘉哭闹的时候,笨拙地递上一块糖糕,看着孩子破涕为笑的模样,心中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
“我做了你爱吃的莲蓉糕。”赐的声音放得很低,生怕吵醒床上的孩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讨好。
枝没有看那些糕点,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嘉的身上,手指依旧轻轻拍着襁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算我求你了,让我们离开这吧。”
赐脸上的温和瞬间僵住,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他皱了皱眉,看着枝的侧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已经保证过了,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嘉。”
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
他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发怒,没有因为她撞见自己的秘密而杀了她,甚至还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满足她所有除了“离开”之外的要求。
他自认为已经对她足够好,好到打破了自己多年来的规矩,好到连妖王都在通过血印斥责他“太过妇人之仁”。
可她为什么还是想着要走?
这张明明长得极为漂亮的嘴,怎么总是说一些让他心烦的话?
枝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依旧固执地重复着:“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我只想带着嘉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眼底渐渐泛起了红意,“嘉还小,他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他需要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而不是每天对着一个……吃人的魔鬼。”
“魔鬼”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狠狠扎进了赐的心里。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怒意而变得冰冷。
他看着枝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装坚强却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的怒火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无力。
他不想听这些话。不想听她一次次地强调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想听她把自己称作魔鬼,更不想听她提“离开”这两个字。
此刻,他看着枝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张开的唇瓣,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想亲她。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吻上去,堵住她这张总是说些让他不开心的话的嘴。或许这样,她就会安静下来,就不会再提离开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疯长的野草,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莲花香气,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泪珠,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凡人的温热气息。
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枝一定会更加厌恶他。她会生气,会哭闹,会用更冰冷的眼神看他,甚至可能会用尽全力反抗,说不定还会伤到自己。
算了,下一次吧。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等她不再那么抗拒他,等她明白自己是真的不会伤害她和嘉的时候,再做这件事也不迟。
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转身看向矮几上的糕点,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糕点放这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没有再看枝,也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情,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转身走出了偏殿。
殿内,枝听到关门的声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捂住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嘉身上,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她一定要带着嘉离开这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而殿外,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脏,正不合时宜地跳动着,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托盘上的温度,又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那一瞬间,想要触碰枝唇瓣的冲动。
他想,或许自己真的是魔怔了。竟会对一个凡人女子,生出如此多的牵绊。